草原首领的京华明珠贵女(198)
似是爪尖划过漆盒。
宣榕迟疑起身, 向里望去。
只见这座小巧坟茔里,没有骸骨棺椁, 唯有一方匣盒静静陈列, 躺在蓬松土壤之间。
包裹了绸布, 经历岁月,微腐陈朽, 露出盒上精致的云纹彩绘。
而阿望不知为何, 愈发兴奋, 咬住布料一角,用蛮劲把盒子一拽而出——砰地一声锁扣碎响, 里面物什天女散花一般滚落。
“阿望你啊……”宣榕轻叹了口气,没舍得责备这位丝毫不觉做错了事的罪魁祸首,无奈摇头,蹲下来捡拾东西,叮嘱道,“离远一点,别踩着人家遗物了。”
说着,她不顾泥渍,将滚落脚边的两枚印章拾掇起来。
那是一圆一方两枚印章,和田玉雕刻,玉质温润。
从她细长的手指滚到掌心。
宣榕看清了其上文字。
一汉文,一北疆文,但都是同一字。
“尧”。
极为眼熟。
宣榕怔愣当场,顿了顿,不可思议地对着阿望道:“这是……你主人立的衣冠冢吗?”
阿望欢快地“嗷呜”了一嗓子。
宣榕沉默良久,一时情绪翻江倒海,缓了缓才半蹲下来。
她抱起匣盒,飞快地装捡其余旧物。
东西不多,但都保存完好。
一卷细绳捆妥的边塞诗文。
一道字迹磨损的金箔护身符。
一尊简陋粗糙的泥塑观音像。
一本礼极殿习读的策论,随手一翻,某页夹的书签飘落,宣榕眼疾手快抓住,端详片刻,才发现是一朵干燥的玉兰花。
一柄外鞘璀璨华丽的弯刀,虽是仿制,但同样沉重。曾在她腰间挂过四年。
一片琉璃莲花盏,制式精美,在佛教盛行的大齐随处可见。
一个小巧玲珑的瓷瓶,凑到鼻尖,隐约能嗅到药味。
幽深静谧里,宣榕捧着整整十四年的光阴岁月,久久出神。阳光从树林缝隙挤入,她犹如一尊冰雕玉砌的观音像,维持跪坐姿势,像是不堪承受一般,垂首敛眸,乌发如瀑,眉目悲悯,甚至带了一丝苦痛。
这本该是遗物。
带着眷恋入土,伴随虔诚刻骨。
一朝重见天日,震得人心恍惚。
许是她神色有异,阿望不安地用鼻尖蹭了蹭她。
良久,宣榕才呢喃出声:“我没事。我只是在想,原来……他并不讨厌‘尧’这个名字啊。”
……
京郊旧坟重迁,宣榕花了小半月处理妥当。
办得低调,这些冤魂被重新安葬在了冀州碧绿的仓山,立碑刻字。若有后人,请其来祭扫,若无后人,附近村民会代为管理。
等忙完此事,她要找父亲禀告。
时值内阁其余几位阁老来府,商讨事务。
见宣榕送来冰品,皆是乐呵呵的,年逾古稀的黄阁老笑道:“见过郡主。哎哟,正在谈论西线军防,心急上火呢,您这解暑汤汁来得真及时。”
宣榕微微一笑,不插嘴,坐在一旁安静地看书。
等内阁众人谈完政事散去,才呈禀道:“爹爹,乱葬岗方圆五十余里,有名有姓者,有三百一十七人,有名无姓者,有十二家七百余人。除了昔帅她说要自行安排昔家后事,其余的骸骨都已迁移正名,立碑刻传。”
宣珏正在看着沙盘,满意颔首:“做得不错。累坏了吧?要不要也去行宫歇两天?陛下他们至少还有一月才会回来。”
宣榕摇头,道:“不了。我在想……”
“想甚?”
宣榕犹豫道:“去北疆一趟。”
宣珏微微一顿,心下了然,面上仍然不动声色道:“北疆这地儿,十年里头八年在打仗,近来更是部落纷争。别说外族踏入,面临人生地不熟的困境,就算是他们自己人,也不能保证今夜睡去,明日还能醒来——你跑去做什么?”
宣榕有几分无精打采:“……我就想想也不行嘛。”
宣珏声线温润:“除非此地有我齐驻军,否则,我和你娘不会放心的。想见什么人,让他来齐。”
宣榕惊讶抬眸。
宣珏则从战事沙盘中收回视线,转向她笑道:“怎么,你爹看上去很像老古板么?”
宣榕眨眼道:“爹爹春秋鼎盛,正值风华呢。只是您这般从容,还真有点出乎意料……那您会说服娘亲吗?”
父女俩打着机锋,含蓄委婉,没有一句直白。
若是有外人在此,定会一头雾水。
宣珏却能回道:“我会游说,但十有八九说服不了。你娘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她不把人轰出望都,都算看你面上手下留情。更何况,她那态度十几年了,改变亦非一朝一夕。”
宣榕:“……”
她也不气馁:“那我另行想法子吧。”
两国邦交,互通使节,都要提前商讨来往名册。
此事归鸿胪寺管,宣榕便委托其增添人名,送书北疆。过上十几日,鸿胪寺少卿来报,却是歉愧道:“郡主,那边……拒绝了。”
宣榕也知这种请求离谱——哪有正值动乱,撺掇主君出国的道理,她不甚在意道:“无妨。本就是试一试。”见少卿忐忑不安的情绪缓和,宣榕又随口道:“对了,连大人,请教你一事。”
少卿立刻恭敬道:“郡主请说。”
宣榕问道:“我只清楚大齐民情,大人却精通各国风俗。您说,草原上准备聘礼,需要些什么呢?”
少卿:“???”
他联系名册和这句话,瞬间像是脑补出了不得的内幕,脸色都微微一变,迟疑道:“这……要看给谁准备了。若是寻常姑娘,几十匹牛羊也就是了,若是部落首领的女儿,那数万亩肥沃的领地都不算过分……若是我齐贵女,只怕更要有诚意。敢问郡主是……想看对方是否坦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