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109)
他们竟然还如幼童唱歌一般哼道:“父亲没保护好孩子,是父亲没有尽职,没有尽责,没有尽心。”
那歌声冷漠而诡异,渗着一股透心凉的寒意与阴森,像是讨债的厉鬼:“都是你的错啦。”
“你是他的父亲,你却没有保护好他。”
“废物。”
“废物。”
“你怎么还有脸活着的?”
谢棠生抱着头,他满嘴鲜血口水,手指流血,浑身骨头都断裂,却依然像个鸵鸟一样试图把自己埋藏进土里,“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
“失望。”
鬼影们不笑了,他们看着谢棠生这窝囊模样,的笑容倏然消失在嘴角,拉成了一条笔直的线,没有感情,语气平平地指责,失望道:“对你好失望。”
谢棠生跪在地上,脑袋“嗡”了一声,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想起自己曾经对谢纾说过的话:“你这样不成体统,还想要你母亲因为你失望多少次?”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吗。
在经历过这样的疼痛后,还要被人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时,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吗。
好想吐,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谢纾已经碎裂成一片又一片的记忆海水倒灌般涌进了他的脑海中。
他看见少年叛入魔教后人人喊打,他派出去的暗卫伤了他的腿,他成了个跛脚,踉踉跄跄地跪到在山涧,引颈受戮。
他看见魔教教主与少年耳鬓厮磨,握住他的手,温柔地笑道:“杀呀,要我教你怎么杀人吗?”
他看见少年流着眼泪杀死了一个老人,天道系统对他冷漠地说道:“宿主,我们帮你救了昆仑,接下来,你应该帮我们杀人了。”
它语气无机质而残忍:“这些人都是未来会变成恶人的存在,他们会导致世界线覆灭,你要去杀了他们。”
“可是,可是……”谢纾手抖得厉害,“这个奶奶刚刚才喂了我一颗糖……”
他哭着说:“她刚刚还帮了我,她说我很像她去世的孙子……”
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谢棠生终于知道他的孩子与天道做了一场怎样的交易。
那是把一个人的道德放在天平上去秤,他要成为天道的一柄剑,可是剑只是工具,他不需要有感情,因此在这数千次的轮回中,他每杀一个人,他的灵魂就磨损一分。
谢棠生看着那名曾经如火焰一般张扬热烈的少年慢慢慢慢地崩溃。
他一开始还会笑,可到后面,整个人都是行尸走肉。
少年的皮肉被拖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是骨头还扎根在原地,所以少年屡屡回望,在失魂梦游时也会在山脚下望着曾经的家。
他为了守护他们走了这么远,一路上其实都是自己散落的五脏六腑,他剜出自己的血肉,去换来一个平安。
可他是怎么对待这样一个脆弱的孩子的呢?
他把自己的孩子说成婊|子,他伤了他无数次,他甚至明知道谢纾极其看重于贺兰缺的回忆,还故意把他的房间送给祝茫。
他想起昆仑弟子骂他的话:畜生。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谢棠生绝望地抱着头,喃喃地逃避:“他什么都不跟我说,他这个孩子就是这样,从小就不愿意跟我说,他要是说了——”
“他就死了。”
“他死在你面前的,谢棠生。”
“他从来不是不想跟你说话,可是你从来不听。”
“是你傲慢自大,刚愎自用。”
谢棠生忽然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喉咙。
黑衣少年冷漠的声音传来,“你想要的,去看吧。”
谢棠生的视野骤然被一片白茫茫占据,接着,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崩溃的嗬嗬声,瞳孔因为恐惧而缩成一点。
——他终于看到了那片雪原。
第45章
谢棠生看见了一片雪原。
寒冬凛冽,鹅毛大雪瓢泼而下,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一望无际。铅灰色的天空蔓延,与大雪的惨白色切割,黑与白的分界线如此锋利。
这里方圆百里都渺无人烟。谢棠生兀地出现在这片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小型的“浮生若梦”秘境,可依然能感觉到寒风,与风刺入皮肤的寒冷,仿若刀割。
风雪乱人眼,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在雪地中格外惹眼的少年。
少年一袭烈烈红衣,腰间坠着一壶酒,提着一把坠着血玉的绣刀,檀木黑的乌发被疾风吹得乱舞,在漫长的雪原上奔走。
他艰难地跋涉于暴雪中,脸白如雪,喘着雾气,肩膀上都是落雪,他每走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用温酒暖胃,干燥苍白的唇瓣被烈酒一沾,显得丰满而水润,脸颊更是烧着一抹不太正常的酡红。
谁也说不清他是因为酒醉还是因为过低的体温发起了烧。谢棠生怔怔地看着那名少年,几乎被那抹惨白中的红灼伤了眼睛。
他翁动了一下唇,低下头,把脸埋在掌心。
怎么会呢。
他一瞬间有些惘然,祝茫说的,居然是真的么?
不会的。
他不断地否认,摇摇欲坠地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他被冻得浑身发抖,难以置信,逃避真相。
可是这一次,他无论怎么逃避,都逃不了了。
红衣卷雪前行,有白色的影子匍匐着尾随其后。那是一条条精瘦结实的白狼,它们的身子压得很低,油绿如鬼火般的双眼贪婪地盯着前方单薄瘦削的少年,口角流出饥饿的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