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126)
所以,当年陪同少年一起去执行任务时,是他有意离开了少年,藏起来,把少年一个人独自抛弃在危险的林中。
少年一开始还不放在心上,可是随着夜幕降临,他逐渐地有些慌了,不远处的群山有狼嗥传来,他一开始还能强装镇定,嘴里骂着白衣少年,指责嫌弃他这么大个人,居然还会走丢!
可是夜晚的丛林是危险的,鬼影重重,雾气逐渐弥漫,他的视野陷入模糊,终于有些害怕了。那色厉内茬渐渐弱下去,有些恐惧地唤他:“师兄?师兄?”
他藏匿在浓雾后,跟在少年身后,听到了却也不打算现身,只是冷眼看着少年越来越恐惧,抱着剑,最后被一只蹿出来的鬼影吓哭。
“呜呜呜师兄你在哪啊……呜呜呜,我错了,你快出来好不好,呜呜……”
眼珠大颗大颗地从少年通红的眼眶滚落,他瘦弱的身体微微发着抖,紧紧地抱着剑,蜷缩在一颗榕树下,打着哭嗝:“你接我回家好不好。”
“我好怕。”
他的睫毛被眼泪打湿,像是一个苍白的瓷娃娃,满脸都是湿漉漉的泪水,可怜巴巴地蹲着,身上还沾了点泥,唇瓣被他因为过度紧张,咬得鲜红欲滴,哭个不停。
丛林虽然看着地势险要,但昆仑对这片林子有管辖权,早就已经设置好了各种隐秘的路标,正常人只要稍微动点脑子,就能找到路。
但少年却真的是个绣花枕头,空有一张好看的脸,脑子里空空荡荡,是个活生生的路痴。
笨死了。
可明明只是一个在丛林中不认路的笨蛋,是怎么走到今天,成为令人谈之色变的血观音,又成为无数人不知其真实身份,却又感恩戴德的小神医的呢?
他本应该在锦绣丛中长大,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
若是他当年知道谢纾从今往后,无家可归,就此漂泊三百年,当初的他会舍得把少年一个人孤身抛在那么大的林子中,听他哭泣吗?
成长总是伴随着撕裂的阵痛,他当年没有明白,如今却为时已晚。
“对不起。”
周不渡闭了闭眼,说:“我当初,不应该赌气扔下你。”
“以后不会了。”
少年被他抱在怀里,呆呆地看着他,周不渡被他看着,像是想笑,但是声音又那么地苦涩,他说:“是是啊。”
“你怎么那么厉害呢?”
如果你不那么厉害,是不是,就能少吃一点苦头,是不是就能少背负一些责任,是不是就能……不变成现在一触即碎的模样?
周不渡一生克己复礼,他年少时看着昆仑外的石碑,也想过要“为万世开太平”,那是一腔孤勇的少年义气。
可他也是人,也会自私,有时候也会想,要是谢纾可以真的变成一个恶毒的人就好了。他凭什么要吃那些苦,凭什么要为了别人付出那么多,凭什么在他已经那么那么难过的时候,还要被千夫所指?
鬼医说:“他这些年郁结于心,吃了那么苦,没有人肯定他。人心是肉长的,他会难过。”
所以他要肯定他,支持他,鼓励他。
因为谢纾真的值得这些夸赞。
“你当过魔修,但是你没有杀过无辜的人。”
“你屠过城,但我知道……你不处理,会有更糟糕的事情。”
“你还用自己的身体……救了很多很多的人,成了很多百姓提起来就会感动落泪的小神医。”
“他们走投无路时,是你给了他们帮助。”
“真的。特别,特别厉害。”
他试探着伸出手,像抚摸小猫的背一样,抚摸着少年柔软的、有些凌乱的黑发。
谢纾没有拒绝,被周不渡抚摸着,眼神空茫,乖得令人心疼。
“我在重建无涧鬼域。你喜欢花,所以我想让这里的路有繁花盛开。你喜欢集市,喜欢热闹,所以好多鬼修听说了,也想要筹备一场锣鼓喧天的夏日祭,等你醒来。”
“你想要成为游医,游历天下,我就陪你,去看昆仑的桃花,蓬莱的海,仙盟高山之上的流云。”
“有那么多的风景。”
“你来不来?”
周不渡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浅淡无痕,眼前是大片大片盛开的紫藤萝,淡紫色的花雨簌簌落下,光芒万丈里,他坐在草地上,抱着红衣少年,也抱着他的一生。
他慢慢跟少年讲无涧鬼域的未来发展规划,用旅游去试探少年,说了很多很多话,他本来话少,可是如今对着少年,却是千言万语汇聚于心,想说的有太多,可敢说的又太少,只能把一腔情意扼杀。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停下,絮语着诉说。
只是这里面,没有关于他自己的一切。三百年是谢纾的回忆,而他到底是从何而来,又去往何处,知道什么,如何知道,都是雨中雾云中雨,无人知晓。
谢纾的头垂在他的颈窝,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抓着他衣角的指尖,几不可闻地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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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盟,花宴楼。
自从上一次血观音意外闯入花宴楼已经过了半个月有余,当日的侍卫被仙盟盟主惩罚,每人各挨二十鞭刑。
只是走廊处的血依旧没有处理干净,所有人依然记得那日血观音从房梁上倒挂下来,手中似乎提了一坛酒,红衣随风飞舞,一头墨发如瀑倾泻下来,脸上是与好友久别重逢般的喜悦,一双漂亮如黑檀的眼眸笑得弯如吴钩。
他背后是一望无垠的星夜,花宴楼外是大片大片的凤凰木,如火如荼地热烈盛放着,夜风拂过,在如水的月色下,漫天的火红花瓣飘零辗转,在少年背后,衬得他肤白如雪,红衣艳艳,眉眼如画,光是看见他,便叫人恍惚中以为遇见玉观音下凡,惊艳得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