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198)
只有把他的爪牙全都拔了,才能露出少年柔软的腹部。即使拔的过程伤筋动骨又如何?他总该吃点教训。
活该。
他冷笑一声。
他听到谢纾和沈乘舟成婚时,把房间里的东西全都砸了,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有病吧谢纾!你与沈乘舟成婚?嫌命长!”
他嗤笑,“我就不该对你好,一年都不应该,你就是贱的。”
他表情扭曲,“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给你收尸,你就烂在你心心念念,最想回去的家里吧。”
——直到谢纾落入忘川河,不见踪影的消息传来前,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浮生若梦的消息传开来时,他一开始不可置信,嗤之以鼻。
可当不断有魔教子弟给他带回来留影石,他骤然看到了少年往前的所有鲜活面孔——他看着那曾经笑起来如迎春花般肆意烂漫的少年,被一点一点掏空脊骨,用自己的心肝脾脏,去滋养他人。
也看见了在最开始,他把少年囚禁起来,少年鼓起勇气,把自己的胸膛往他挑逗的剑上撞的画面。
那些所有的一点一滴串连成线,他一开始还试图说服自己,没事,这点苦根本算不了什么,那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少年,别因为这点小事对他心软。
他心里慢慢崩塌,可依然强颜欢笑,“谢纾,你傻不傻啊,子规城是猩红疫感染而亡,顺天道而行之,你救他们那么多次,也无用。”
“笨死了。你就算得到了溯回镜,也还是那么笨。”
“我说为什么——我最开始见你的时候,你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后面又露出各种马脚,原来如此。你居然能被溯回镜认主,不知道该说你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可是当他听见李廷玉把谢纾吊起来,搜魂时少年发出的惨叫,忽然间笑容就凝固了。
他看见沈乘舟洞穿了少年单薄的腹部,那只手穿过少年的皮囊,在他腹中一阵乱搅,拨开层层经络与肺腑,抓住了那枚金丹。
宋白笙额角青筋蹦起,他捏着杯盏,杯盏生生被他捏碎,发出一声爆裂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青瓷扎进他的手掌心中,献血横流。
他不断地说服自己,是他自找的。
谢纾活该。
是他自己要去找,我说过他会很惨,他不信我。
你看,我没说错。果然如此。
然而他心里却一点得意的快乐也没有。
他木然地看着留影石中,少年蜷缩起来,吐出了一大口血,一瞬间的表情好像是在笑,又好像在哭。
他无力地软倒在沈乘舟怀里——那个他念念不忘的大师兄怀里,疼得指尖冰凉颤抖,却还要用满是鲜血的手牵住沈乘舟的衣袖,
少年像一只被拳打脚踢欺负,却只能缩在墙角的幼兽,笨拙地向施暴者求救,呜咽道:“不要……师兄……”
“不要这样对我……”
声声泣血,肝肠寸断。
宋白笙闭了闭眼。他挥开手中被他捏得粉碎的茶盏,不去管那手上还残留的烫伤,站了起来。
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一双眼睛变得猩红,黑龙在他脸上疯狂地游动着,发出愤怒而绝望的咆哮,无声地嘶吼。
“众魔教弟子听令。”
他掷地有声,一字一句,“跟随我——杀上昆仑。”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咬碎了牙齿,才从牙缝中艰难挤出,恨不得撕烂撕碎,“要人。”
宋白笙红着眼睛,再次踏上了昆仑的三千长阶。
可这次没有火光中俯瞰众生,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倒坐观音像了。
他提着剑,身后是魔教子弟与昆仑弟子的厮杀声,刀光剑影中,他一双眼眸猩红,黑龙在他半边脸狰狞地咆哮。
他抬起剑,剑锋对准昆仑之巅,眼眸浸了血,“沈乘舟。”
他质问道:“你们把谢纾——弄哪里去了?”
第83章
庆历五年六月初九,九州十六城中的衢州经历旱年,遭遇百年难遇的大灾荒。
霜露既降,木叶尽脱。偏偏官吏横行霸道,管理无能,以至于哀鸿遍野,田地皲裂,饿殍满道。
仙盟拨往衢州赈灾的物资数目并不足以支撑一整座城,然而各层官员还要从中吃拿,严重削减赈灾物资的数量,雪上加霜。
而地方的仓储因官员们只在乎如何中饱私囊,腐败严重。因此在七月半,恰逢中元节,鬼门大开之时,不少百姓们的怨恨爆发,竟有一百余人冲上官府,将官吏残杀于家中,悬挂于城门。
此举导致朝廷震怒。
九州的管理制度与其余朝代不同,修道者归仙盟统一管理约束,掌刑法,而普通百姓依然属于朝廷管理,只是朝廷与仙盟间存在着来往。
楚意年是今年的探花郎,他生于衢州,遭遇灾荒时父母全都饿死,只留下了他,成了孤家寡人。
他上报朝廷,然朝廷却置若罔闻,最终他忍无可忍,带着百人左右,揭竿而起,杀了官吏后被朝廷追杀数十里。
他试图去求救过仙盟,然而仙门与凡间的朝廷城邦之间关系复杂,决不能轻易打破。
他残杀朝廷官吏,仙盟自然不可能为了他,而打破与朝廷之间的平衡。
求生无门,求仙无道,唯求死对他们来说,是一条通天大路。
——直到他们看见了那名红衣少年。
他们一路被追杀至沧江,精疲力尽,心如死灰。彼时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凉风习习,江水涛涛,身后的追兵即将对他们落下铡刀,可却忽然被一片芍药的花瓣弹开了。
崖壁处,江流有声,断岸千尺,淅淅沥沥的水声中,一个红衣少年正坐在树上。他双腿随意地在空中晃荡中,手中拈着一朵硕大鲜艳的红药,被他摧残揉烂,汁水溢出在他手心,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衬得他的手苍白如玉,在月色下晃眼般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