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201)
无一例外都是:“谢纾?他借着掌门之子之位,成天欺负他人,扰乱课堂秩序”,又或者是“我从未见过比你们关系还差的师兄弟,此人过于娇蛮任性,还是远离”。
“还是离他远一点,没人受得了他那个脾气。”
一个人这样说,或许是那个人的问题。
可若是十个人,百个人这般说辞,便只能是铁证如山,事实便是如此。
他猛地打开少年撑在他眼皮上的手,少年细嫩脆弱的手背瞬间浮上一抹薄红,不自觉地“呜”了一声,委屈又茫然。
沈乘舟听见他的声音,心里愈加没来由的烦闷。
少年说话任性随意,可是对他时,却总是会不自觉地放轻放柔,尾音带翘,像是一只小钩子,把人的心搅得一团糟。
他简直想要亲手封上少年的嘴巴,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吵。
沈乘舟冷漠地俯视被他推开的少年,神情冰冷,脸部线条坚硬如刀凿斧刻,高高在上,宛若雪山之上不染纤尘的神。
他转身离去,不顾身后呆呆愣愣,被他就这么抛在原地的少年。
那张漂亮绮丽的脸上写满了失落,眼睛雾蒙蒙的,即使他走了很远,也一直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希望他可以回头。
然而他没有。
沈乘舟幼年困苦,自小便是孤儿,吃了无数的苦,对于这种娇滴滴,恨不得当公主一般养大的废物草包,打心底瞧不上,更是厌烦他拿些莫须有的事情,总是追着他不断询问,缠人得紧,无论他走到哪里,身后都有一个聒噪如蝉的小尾巴缀着。
更遑论在少年背叛昆仑,给昆仑抹上污点之后,他居然还有脸跑来偷偷找他,勾引他,真真可谓是厚颜无耻,不知廉耻。
因此,在谢纾消失后,他反而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像是被山中女鬼缠得无心功名利禄的书生,如今女鬼身死道消,魂飞魄散,而他终于可以走上考取功名利禄的康庄大道。
不过是少了个叽叽喳喳,总是死缠烂打,对他不愿意放手的少年罢了。
他觉得自己清爽起来,肩膀上骤然轻松,好像人生中的某个一直存在的错误污点终于被人抹平。
他的人生回到正轨上,前方是坦坦荡荡的大道,他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昆仑掌门,然后在不远的未来,飞升成仙。
本该如此。
他带着浅淡笑意的表情骤然凝固,阴沉沉地看向那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眼前的幻境,神色阴沉几欲滴水,银牙紧咬,在口腔中咯咯作响。
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阴魂不散阴魂不散——为什么又是谢纾?为什么又是谢纾!!!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不断地打破他的计划,不断地让他心绪大乱,不断地让他做出一些不像自己会干的事情,让他仿佛不像自己——
等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将房顶砸穿一个洞。
在看见这个洞的一瞬间,他猛地头皮发麻,背脊生凉,感觉自己仿佛被从黑水中探出头的水鬼,被他如海藻般的头发缠住窒息,抓住他脚踝往下使命地拖。
那明明是他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他这辈子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品德高尚,修为高强之人,芝兰玉树,明月入怀。
他的剑在他手中发出剧烈的嗡鸣声,昭示着这样一个事实——他的道心不静。
他看见少年的过去在他面前一一展开,那些血与痛在他面前血淋淋地铺陈。
他鄙夷,质疑,不屑一顾,冷漠如冰。
浮生若梦……谢纾年纪尚小,怎么会有浮生若梦?他没有天赋,没有资格,没有履历,他凭什么会有这种秘境——
“……因为他只有一个不会死的命。”
似乎有人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沈乘舟,你看,你其实自己心里应该清楚——谢纾今年本该才十八岁,不对,忘记了,他落水那一天,还恰好是他十九岁的生辰。”
“他那么小,能有浮生若梦的可能性只有一种,你其实从最开始就应该知道的,不是么?”
沈乘舟瞳孔微微一缩,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确实如此。他看到了,却不愿意深思细想。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其实在逃避。
没必要。
谢纾是他什么人?就算他没有背叛昆仑,可他凭什么又要对他强取豪夺?
他一点也不喜欢他,可是他却要用命威胁,要两人在一起,要两人成亲,甚至还勾引他——穿成那样,在他面前做出那种表情,又为他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不是勾引他,又是什么?
下流,轻浮,不自重。
谢纾于沈乘舟而言,是黏在脚底甩不掉的污渍,是烂掉生蛆的橙子,是吸食他精气的恶鬼。
他避之不及,就如那日大婚,两个人一起踏过昆仑漫漫长阶,少年艳丽的脸被红盖头遮掩,被他抛在身后时,只能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好像他们之间,他永远是嫌他是累赘,所以才总是大步流星地走那么快,那么前,不愿意往后回看一眼。
以至于他现在仔细想来,忽然惊觉,自己记忆中那双眼睛一直是朦胧模糊的,仿佛罩了一层纱。
他一直不愿意深思,一直不愿意细想,可是如今想来——他从来不敢直视少年的眼睛。
像是害怕被里面过于浓烈,执着的感情惊扰。
月亮成了黑夜沉默的心脏,在他耳畔“咚,咚”地用力叩问着心扉,他睁着眼睛,听见满山的树叶哗哗作响,从昏夜一直响彻到昼日高升。
他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