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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204)

作者: 夏唯一 阅读记录

他睡不着,入定打坐也无法静心,深夜里,他起身,一个人坐在枯树下的石桌前,忽然间口干舌燥,想要喝酒。

昆仑地处高寒,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可如今桃花也落尽飘零了一地,沈乘舟却孤身一人,手中握着只摁了一人手印的婚约,坐在已然枯萎的花树下,酒温了又凉,凉了又温。

他的影子被冰凉的月色拉得长长的,夜过三更,庭院中的滴漏滴滴答答地静静回响。他张了张嘴,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石凳,似乎想要叫谁来陪他喝酒,听他诉衷肠二三。

然而他忽然想起,昆仑弟子们困进梦魇中,疯了一般还在漫山遍野地寻找着谢纾,对他冷嘲热讽,不管不顾。

祝茫因为谢纾与他反目成仇,被他亲自押进牢狱,对他恨之入骨。

而曾经看重他的谢棠生眼里再没有他的半分影子,直接疯癫失踪,把他的一切都抛诸脑后。

他向来如冰雪天地间千山绝迹的脸终于露出片刻的动摇,长睫垂下,在他那张如雪般寡淡冷清的脸上投落下一片孤寂的阴影。

他忽然间明白曾经一老道周游,孤舟泛江时抱着酒壶嚷嚷哭嚎时,说的“无人陪我夜已深,无人与我把酒分”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那声音凄凉,宛若吐血,孤独让那个老道早生华发,最后他在江的最中央,“扑通”一声主动跳了下去。

他恍惚间,忽然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孤独么?

那谢纾一个人独自轮回,又是如何撑过三百载的?

他不知道,可他终于知晓——

原来除了谢纾,他竟然连喝一盅酒,都无人陪。

他喝了一口酒,火辣的感觉烧灼他的咽喉,他眼前重影阵阵,树影摇曳,夜色婆娑。

恍惚中,他看见一个少年坐在对面的石凳上,手撑在画着棋盘的石桌上。他就那么坐在那里,却仿佛点燃了一整个夜色。

他仰着头,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线条流畅柔软,一直延伸到血红的衣襟中,柔软的胸脯微微起伏着,眼睑处一粒火红色的痣几乎要把夜色都点亮。

“师兄,你怎么一个人呀?”少年捧着脸颊,晃着双脚,脚尖踢了踢他的脚踝,眼尾带着打趣的笑意勾起来,一抹水红在他薄薄的眼皮上晕染开来,像是一尾红鱼,“叫你平时不要总是板着个脸啦,现在好了吧?你看,连酒都没人陪你喝了。”

“要我陪你喝酒吗?也可以啦。李廷玉不记得我了,我不陪他喝酒了,他真讨厌。”

他“哼”了一声,站起来,不管沈乘舟的反应,就像只猫一样往眼前人的怀里钻。男人气息清冽如雪,可少年滚烫缱绻的呼吸却春藤绕树般缠上来,像是要把那冰烫化,融坏。

过了好一会,沈乘舟才淡淡开口道:“不自重。”

扰我道心。

少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弯着眼睛,拍了拍他的头,像是在安慰一只大狗狗一样,“不哭不哭哦,他们不陪你,我会陪你的。要我喂你喝酒吗?”

他主动叼着酒杯,嘴唇上沾染了晶亮的酒液,眼尾那抹薄红几乎扬起来,殷红的唇瓣间夹着瓷玉质地的酒盏,隐约可见皓白牙齿。

沈乘舟喉咙发紧,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红衣少年,少年散下的乌发在肩头纠成一绺一绺,长睫抖动着,抬眼看向沈乘舟,一双黑眸在昏暗中格外明亮,肌肤下的血管中似乎流淌着蜜糖,呼出的气息甜腻地落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处,叫他愈发口干舌燥,心乱入麻。

过了好半会,沈乘舟才恍惚地抬起手。他看着月色枯树下笑靥如花的少年,枯萎的桃花在他背后潇潇落下。

他伸出手,身体前倾,看着少年线条流畅的锁骨,那里不断散发着热气,还有一种淡淡的甜香,叫人想要把头埋在少年的颈窝中。

他鬼使神差,神情恍惚,不断不断地往前,眼看就要触碰到那片安息地,灵魂似乎都在发狂尖叫。

可是他抱了个空。

他身上一轻,回过神来,却发现面前没有什么红衣如火的少年,只有一个色彩斑斓的毒蛇,趴在他的膝盖上,在眯起眼睛对他吐着蛇信。

他内心骤然升起一股无可言说的恐慌,猛地站起来,像是已然被毒蛇蛰了一口,瞳孔不自然地收缩,接着在毒蛇对他张开血盆大口时,猛地一剑把这畜生砍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惨白死灰,像是一具刚死去的尸体,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彷徨地四处张望,似乎想要找回什么。

可是眼前只有如水如冰,冷如骨髓的月光,以及残花败柳,满地凋零,空无一物。

“我忘记了。”

少年在月色下看上去苍白脆弱,他弯起眼睛,说:“我死掉了,也陪不了师兄啦。”

第86章

“乘舟,你会喜欢人么?”

沈乘舟扭过头,他看着身旁的好友李廷玉,淡淡道:“不会。”

天下四大宗每年都会举行一场群英会,会上青梅煮酒,舞刀弄墨,灯火辉映,耳畔都是觥筹交错的声音,琉璃灯旋转着拉出一道又一道黑而长的影子,白月高悬。

他站在月色下,一身冷清的月白长袍,头发高高竖起,玉冠精致冷淡,气质如霜似雪,令人想起了冬日里压上寒松的一捧雪。

谁能想到他从小却如同野狗一般,人人喊打,被人嫌弃“肮脏滂臭”。

李廷玉拎着酒,闻言,不屑地嗤笑一声,“不会吧,沈大掌门,你准备点一辈子的守宫砂啊?”

沈乘舟脸色微动,他蹙眉,冷声:“莫要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