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219)
可是他们却要残忍地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挑起,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最后落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扑通”一声,响彻在五月桃花凋零死去的日子。
谢纾十六岁前的人生是一颗糖。
他攥着那颗糖一直往后走,可是三百年过去了,那颗糖明明随着时间都腐坏了,他却依然不放手,死死地攥着。
于是糖变成了毒药,他却还要把他当糖果吞下去,拼命地咀嚼,妄图从里面吃到曾经的一点点甜。
他眼睁睁地看着谢纾慢慢崩塌,可是却施施然地站在岸边,没有伸手。
而在故事的最开始,他才是那个把谢纾推向深渊的罪魁祸首,让他一个人。
他把他……丢下了这样久。
宋白笙体内火烧如滚油烹心,他觉得心脏好像空了一块,痛得他不能呼吸,快要死了。
他不信。
他不信谢纾真的落进了忘川河中。
他跌跌撞撞地向门口冲去,不顾身后的沈乘舟,泪水从他被黑龙侵蚀的眼眶中涌出,黑龙发出绝望的哀嚎,他跑得太快,摔倒在地上,又爬起,结果又不小心摔倒,最后用手指撑着自己,一点一点地拖着身体,往那个方向爬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不然以后……不相见。”
男孩稚嫩的声音依稀在他耳畔响起,眼前隐约可见一双弯着的眼睛,还有眼角的那粒红痣。
……永不相见。
宋白笙哽咽道:“你不是说好要牵着我的手,不放开吗……”
“可怎么先放手的人,变成了你。”
淅淅沥沥的雨水倾泻在低垂的柳条上,摇曳的波光撩开一湖冰凉的涟漪,月光烫人。
男孩在重病时,把脑袋埋在他的脖颈中,高烧烧得迷迷糊糊,却还是要说:“想要,永远,与哥哥,在一起。”
彼时的宋白笙说:“那就牵着手,不要跟哥哥走散了。”
原来他早就走上歧途。
宋白笙跪着向忘川河的方向爬,眼眶中的泪流干了,渐渐地,居然有血流出来,猩红可怖,他满脸血泪,顺着他白净瘦削的下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如同血红的花绽放于他的痛苦之上,仿佛罗剎鬼为情所困,流下血泪。
心如刀割,不过如此。
他往门外跑去,跌在地上,跪着,爬也要爬过去。
可是他刚摸到门槛,就忽然听见一声尖叫。
一个弟子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他悚然道:“祝师兄……祝茫,他……他冲出寒池牢狱了!”
沈乘舟猛地抬头。
“他跳进了忘川河……他……他……”
弟子语无伦次,他瞳孔放大,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鬼叫道:“他……他!”
宋白笙嘶哑道:“什么?”
他刚要挥手把这碍事的人打开,他要去找弟弟,他要……
那名弟子惊叫起来,伴随着窗外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闪电将三人的面色照亮,惨白如鬼,他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不可思议地尖叫道:“他……”
“他打捞上了谢纾的……尸体。”
第92章
昆仑边界,忘川河汹涌地翻滚着,宛若脱了僵的野马,泛着红的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岸边,天上的雷云与河水的咆哮声一同轰然作响,大雨滂沱,狂风呼啸。
祝茫吐着血,他连血都是黑的,浑身上下被不正常的魔气包裹着,整个人剧烈颤抖。
他最终还是从寒池牢狱中挣脱出来,牢狱中的铁索洞穿了他的肩胛骨,他浑身是血,做的梦都是有人在他耳边很小声很小声地问:“你怎么不来找我。”
接着,是一个很难过很难过的哭声,“小哥哥,我好疼,救救我。”
他头发银白,平时素来温柔宁静的面孔,此时却是黑气缭绕,他眼瞳红得法紫,最后他挣脱了铁索。
那铁索活生生地从他的背部贯穿,才让他得以逃脱,他感觉到铁索摩擦自己的骨头,甚至将肩脊上的肉也活生生剜下了好几片,血液汩汩地从伤口中涌出,将寒池中冰冷的池水染得通红。
他要去找人。
他的脊椎出现裂痕,每一步行走,都像是在刀尖上,烈火舔舐,可是他强撑着,往前走。
看守的灵兽是只青铜兽,浑身都是铁锈,青色的皮肤上青筋虬曲,一双眼睛猩红如血地盯着他。祝茫咬着牙,拿着一块石头,满头银发披散在青衣上,一字一顿道:“别挡道。”
他杀了这只灵兽,自己却断了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忘川河像是一只不断咆哮的野兽,水汽四溅,他跪在河边,断腿痛得他眼前忽明忽暗。
他不停地干呕,好似有人把他的大脑刨开来,好多的记忆,不属于他的记忆,属于他的记忆,都混成一锅粥。
无论过者几何,忘川河必沉一人。这个天道似乎被谁打破了,他沉入水中,浮上来时,却没有被忘川河束缚。
可是忘川河给灵体带来了几乎是毁灭般的摧残,他的记忆在入水的那一个就开始天旋地转,他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漩涡,不断地翻滚,五脏六腑都要被滚出来。
好痛苦。
他想要呕,把灵魂都呕出来,可是他还要在水下拼了命地睁开双眼,满目凄凉惶然,去找那个被他伤害的少年。
原来这就是落水的感受吗。
怎么会这样难受,痛得他快要死掉了。
谢纾经历过的痛苦在他身上复刻,他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一定还在。
他一定不会死。
他身上有溯回镜,一定……
忘川河有一个特性,河水在流动,可是沉下水的物体,却不会被轻易冲走,活物死,死物却生生不息地残留于黑沉的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