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231)
好像不知道自从什么时候开始,昆仑的雨就一直连绵不歇,怎么下也下不完,如今混着残阳,像是一场悲恸儿绝望的血泪。
“叮——”地一声长响,响彻云霄。
灵堂前,所有白幡在空中被狂风吹得翻滚,轰隆隆的雷声从苍穹中响彻,长明灯慢悠悠地升腾起,如同鬼火一般顺着昆仑的三千台阶次第点亮,大雾升腾,宛若一片上坟白烟。
在这雪一般的寂静惨白中,纸钱纷纷而扬,如同柳絮漫天飞起。在这冷清萧条的雨中,知宾的声音像是从幽土中升出来的一缕鬼烟,他高喊道:“合棺!”
昆仑的守棺弟子听见这句话时,差点腿软跪倒。他们闭着眼睛,扶着棺的手指痉挛抽搐,那棺盖比千斤还重,拉扯着他们的灵魂,他们光是抬起那块冰冷的棺盖,都仿佛用了毕生所有的力气。
棺盖一点点地移动,少年安安静静地躺在棺中,他苍白惨淡的脸侧拥簇着一朵小白花,软软地贴着他的脸,随着棺盖逐渐合上,他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所有人眼前,像是被抹去的一缕云烟。
在合上的一瞬间,整个灵堂爆发出如雷的哭声。
昆仑弟子们恨不得撞在棺材面前,头磕出森森白骨。
“起钉——”
沈乘舟怔怔地看着棺要被封死。可在钉子嵌入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就疯了。
他扑上去,扑在棺材前,头磕在棺材面前,磕出森森白骨,血液不断从额头处涌出,可他却罔若未闻,鲜血顺着他如厉鬼般的脸往下流,他手指卡在棺的缝隙中,瞬间被压出一片青紫,居然就要撬起棺材!
“师兄,你看这是什么呀?”
记忆中的少年提着一盒桂花糕,往他身上扑,要往他身上挂,过分年轻的脸上是如迎春花般的笑容。
沈乘舟忽然害怕起来,把棺材合上,就意味着他这辈子,此生,都绝对,永远,无法再见到谢纾。
在这个念头起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就被什么东西死死地紧紧地捏住,无法跳动,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不能被输送后凝固在血管中,散发着丝丝的冰冷的寒意。
“师兄……你不要死。我一定会……救你的。无论多少次。”
他眼前似乎又看到那夜的大雪。少年浑身是血地倒在雪地中,他躺在血泊中,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颤抖地抓着冰冷刺骨的雪,往他身边爬,少年的血在惨白的雪地上蜿蜒拖行,红得耀眼。
他的手明明那么冰,那么冷,那么小,柔弱无骨,却还是要坚定地向他伸出手,然后……紧紧地握住他。
他当时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那分明是少年孤掷一注的爱。
用尽他生命中最后一丝余光去爱他。
沈乘舟忽然想起,谢纾死的时候,刚好是他十九岁生辰。
曾经有算命先生云游四方,给谢纾算过命,上面说过他一生坎坷,但可长命百岁。
可是,为什么他十九岁就死了?
“恕我无礼。”
沈乘舟抢夺过一名守棺弟子手中的剑,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撬动棺盖!
“叮——”
长钉刚被锲入,如今居然又被重新撬出,在雨中反射着冰冷的微光。
剎那间,在座的所有人汗毛倒立,接着,宋白笙,李廷玉,祝茫居然也都跌跌撞撞地扑上前。
宋白笙脸上的血泪溅在棺上,李廷玉手掌和膝盖依然还在流血,他踩着一地的酒坛碎片,跪在棺材前,祝茫的白发在空中飘扬。
棺材即将彻底合上的一瞬间,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谢纾了。他们意识到,他们再也无法见到那个如火般生生不息的少年时,再也看不到那个柔弱外表下闪耀的怎样一颗倔强不屈的灵魂时,所有人像是沙石堵喉,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从此往后,再也不会有个少年偷偷跑来看望他们,再也不会有人愿意为了他们……死去一次又一次,周而往复,死而不悔。
他们仿佛看见少年蜷缩着,脸上的泪一滴滴砸在手背上,呜咽着说:“我想回家……”
那本该是在锦绣丛中被捧着长大的孩子,无忧无虑,他曾经被人保护得那么好,如今……却要彻底长眠。
沈乘舟的泪砸下来,他颤抖着声音,说:“谢纾,不是你说的吗。你同我合籍,是要折磨我,不让我好过。”
“你不是说做鬼都不放过我么!你……你凭什么丢下我就走。”
他现如今终于明白,那只是少年倔强的一个谎言罢了。
他手颤抖地从怀中试图掏出什么,可或许是手太抖了,他掏了好几次都失败了,最终终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那张纸通体焦黑,已经被焚烧得模糊不清,可依稀还能看见两个名字并肩挨在一起,左边是“沈乘舟”,右边是“谢纾”,其后是“喜结连理”。
本该是喜庆洋洋的红婚纸,如何却已经破碎不堪,几乎是一堆报废的灰烬,看上去滑稽可笑。
沈乘舟哽咽道:“我错了,谢纾。”
我喜欢你,我心悦于你,我爱你。
可是无论他说多少遍,都无济于补,那是一道女娲补天也无法弥补的裂痕。
他也说不清楚,此刻他发疯一般撬开谢纾的灵柩,究竟是想再看他的小师弟最后一眼,还是……想与他并骨同眠。
知宾匪夷所思,他从未见过众人一起揭棺的场面,更何况一个个更是如同入了魔的疯狗,所有人都围着那具冰棺,神情或疯狂或狰狞或绝望。他怒喝:“何等无礼!你们这群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