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238)
“挺可笑的。”
他身旁有一坛酒,他拿起来酒杯,对着雨将酒浇灌在酒杯中,仰头喝了一口。
他喝的太快,腥辣的酒水不小心卡住喉咙,他顿时咳嗽咳得死去活来,咳出了星星点点点的血。
但是他没让那点血沾到碑上,他打了自己一巴掌,“师兄不好,不会让你的墓碑脏了的。”
“师兄敬你一杯酒,”沈乘舟重新倒了一杯酒,倒在墓碑前,笑起来,双目里满是红色血丝,“听说你给李廷玉送过酒?”
价值千金的酒液哗啦啦地落在少年墓前,“我有点羡慕。我想知道你亲手酿的酒是什么味道的。”
他说到这里又扇了自己一巴掌,脸颊高高肿起,他微笑道:“不过师兄对你不好,你不给我,是应该的。”
“李廷玉在昨天已经被仙盟除名了。他在民间的酒肆中发疯,似乎是有人骂了你,他把那人直接捅死了。”
“他还没跑,被压在午门前,抽了三百鞭,不知道人还活着没有,或许此刻正负荆请罪吧。”
“仙盟盟主似乎换成了个小男孩,仙盟剑不知道抽什么大病,李廷玉居然比不上一个小孩,真叫人笑掉大牙。”
“宋白笙魔教也不要了,整日闭门不出,不知道是又在做什么。听说他体内的魔龙反噬了,要受日夜煎熬之苦。”
“我呢。”
“我道心都已经破碎了,剑都已经要拿不起来了。”
雨水将他浑身都打湿,头发湿成一绺绺地黏在他线条利落的侧脸上,本该如君子般雅正清高的昆仑掌门,此刻却像只狗一样跪在坟前,目光怔然。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那本该是一张大红色婚约,被宋白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此刻几乎成了一堆破碎的灰烬,残蜷于沈乘舟的掌心。
沈乘舟在雨中攥着这堆垃圾一般的灰烬,而下一瞬,他忽然伸手,掏入了自己的腹部。
他本来微笑的表情隐隐约约露出一点痛苦之色,手指在自己腹部的经络中肆意搅动。
血肉被手指搅起来,每一下几乎都是剜骨削肉的痛苦,他忍不住要吐血,可是又逼自己去吞咽下去,跪在地上抽搐。
他居然要把金丹掏出来。
而且他掏的过程还异常缓慢且残忍,好像想要故意细细感受这段苦楚。
几名想要来祭奠的昆仑弟子发现了,瞳孔一瞪,猛地冲上来拉住他,吼道:“大师兄!你疯了!”
“来人,摁住他!!”
沈乘舟被摁进满是污泥的地上,雨水顺着他如厉鬼般惨白的脸滚滚而下,他嘶吼道:“放开我!!!”
昆仑弟子不放,“你别弄脏小师弟的坟!”
原来他们根本不是担心沈乘舟是死是活,他们只想把他从谢纾的坟前拉开。
沈乘舟没掏成功,昆仑弟子离开后,他跪在坟墓面前,手一遍遍地抚摸着冰冷的墓碑,手指痉挛地攥着那张破纸。
即使刚刚他被摁在泥地中,他也紧紧地把那张婚约护在胸口前,贴着心脏的位置。
沈乘舟低声道:“我对你不好。你不想见我,是我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
“是是,我们成婚吧。”
“再结一次,好不好?”
他目光诡异地望着碑文,摩挲着少年的名字,“你不要师兄了吗?”
他额头上的伤口溃烂,整个人如同一只落水狗。
他忽然听到悠扬的钟声从远方传来,从黑暗中抬起一双猩红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充斥着阴郁,疯狂,绝望,温柔,偏执,杂糅在他的底色中。
沈乘舟忽然想起,今日是重灯节。
既是重灯,亦是重逢。
他忽有所感,看着远方的一个火花尖啸着冲天,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沈乘舟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去,他一路跑,一路甩,到最后几乎是滚下楼梯的。
重灯节人山人海,人们摩肩接踵,手里提着一个又一个的灯笼,孩子们肆意欢笑,火光照彻长夜。
所有人结伴而行,只有他一个人满身泥水地站在原地,有人路过,捏着鼻子,低声骂道:“哪里来的疯子?!”
“脏死了,快滚快滚。”
“离他远点。”
沈乘舟罔若未闻,他灵魂出窍一般在街头上游荡,眼前忽然瞥见一抹红色。
如同池里的一尾红色游鱼,红彤彤的尾巴在透明的水中荡漾出一层层的微波,一下子就把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那抹红色一瞬间点亮他的全部记忆,像是一簇火种落在荒野之上,转瞬即化作了熊熊烈火冲天而起。
沈乘舟的大脑猝然烧了起来,冒着滚滚浓烟,整个人忽然疯了。
“谢纾?是你吗?是你吗!”
“你没死?你没死!你果真没死!你回头啊,我就在你身后,谢纾,我们重来一次好不好,谢纾——”
“谢纾!!!!!!”
他大喊大叫着向前,不断推挤着人群往前,仿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人群却依然不断地把他往后推,他被挤得几乎窒息,也不少路人直接骂起来了:“挤挤挤!你是有什么大病吗!”
“哪里来的疯狗!链子没拴好吗?!”
沈乘舟整张脸上的表情几乎破碎,仿佛山崩海啸,他哀求又痛苦地伸出手,绝望地想要抓住眼前那抹红,“小师弟。谢纾,求你,你回头,看我一眼,看完一眼啊——”
可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隔着人潮,忽然瞥见那红衣身边,居然有一个白衣的影子。
沈乘舟脑子“嗡”了一声,像是一只忽然被掐住喉咙的公鸡,嗓子里像是吞了一颗石子,粗粝地堵着他,他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