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271)
只是这心魔却愈发严重,鬼医心惊肉跳,总觉得周不渡是在悬崖边走,一旦失足,便万劫不复,可他平日里,对着谢纾依然温和无害,倒像是个白净书生,如匪君子。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他能压制一次,两次,但难道次次都能压制么?
周不渡还没来得及细想,站在月光下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才好像鼓足了勇气,脚尖一转,准备去面对自己的心魔,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打湿,只是他一转身,却整个人怔了一下。
本该睡着的红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下来,他像是没睡醒,整个人还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地抱住了他的腰,道:“……师兄,你要去哪里?”
周不渡被他的叫法一惊,猛地掐住少年的下巴,连那心魔也不管了,急声道:“是是,你叫我什么?”
少年似乎也愣了一下,他睁开一双困得水光潋滟的眼,一副无害的模样,仿若又回到了当年没心没肺的模样,“唔?我刚刚说了什么?”
竟然是睡糊涂了。
周不渡被自己心中那把火燎了一下,五脏六腑都差点挪位,过了好一会,他才后知后觉自己额头愈发滚烫,盖住少年的眼睛,“没什么,你快去睡吧。”
这下谢纾倒是不依不饶了,他把头埋进周不渡的胸膛中,拦腰抱着他,居然斩钉截铁道:“不行。”
周不渡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纾如今神魂怕是逐渐归位,因此当初那混世魔王的性子逐渐回来,把他原本如小白兔般无害的外衣戳了个洞,露出里面本该属于少年的尖刺。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喜还是忧,最后是一种充满了苦涩的喜悦占据了他的内心,因为他大概是知道,已经要没有时间了。
谢纾似乎是困糊涂了,怎么也不放手,周不渡的额头快被心魔印烧穿个洞,他看着少年抱着自己,满脑子都快被“没有时间了”占据,眼底闪现浮躁,可又被他咬着牙压了下去,轻柔地揉了下少年的耳朵,“是是,我有急事离开一会,很快就会回来。”
“什么事?”少年从他胸口处抬头,眼睛还没睁开,周不渡说:“我修行出现了一些毛病,需要去闭关一阵。”
“你要离开我?”
谢纾这下彻底清醒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攥住了他,他猛地睁开眼睛,盯着周不渡,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他慢慢地松手了。
他垂着眼睛,长而卷的睫毛抖了一下,在眉眼间弄出脆弱的阴影。
……又要被抛弃了么?
他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他的记忆朦朦胧胧地冒了个泡,忍不住笑了一下,却像是自嘲,好似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因此再多一次也不在乎。
他其实总觉得不踏实,怎么会有人真的对他好呢?怎么会有人真的对他无所求呢?他就像是一只被抛弃过的流浪猫,因此再一次要被抛弃时,他肩膀反而慢慢垮塌下来,只觉得如释重负,好似头顶的断头刀终于落闸。
周不渡却反应过来,在他开口前,往他怀里塞了一个东西。
“我只有真的死了,才不会来找你。”
谢纾一怔,眼睛瞪圆了,猝不及防地与怀里一个银翅海螺对上了眼睛,整个人呆了一下。
那是一个右旋白海螺,葫芦般的银嘴雪白,螺面刻着浮雕,上面有八卦与祥云,是一个一板一眼,被认真打磨过的海螺。
不知道为什么,这白海螺给人的感觉居然有几分像周不渡,通体雪白,似乎是贴身待久了,隐约能闻见一点槐花香。他犹豫了一会,拿起来放在耳边,便听见了沉稳有力的一声:
“咚咚”
他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周不渡道:“你可以用他来听我的心跳声。”
他像是发毒誓般,继续道:“除非我死,否则我永远不会真正离开你。”
谢纾这下慌了,他捂住周不渡的嘴,瞪着他,像是他说了什么胡话,但是他摩挲了一下那个海螺,抱着那个海螺,是一个小孩得了最心爱的玩具的模样,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周不渡也忍不住笑,谢纾一直抱着海螺,把耳朵凑旁边听,过了好一会,忽然一瞥周不渡,说道:“你心跳得好快。”
周不渡猝不及防地被倒打一耙,他耳畔飞起一抹薄红,退了一步,脸上少见地露出些局促,接着仓促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从窗户翻了出去。
谢纾少有地见到他不走正门的模样,忍不住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连看他翻窗的模样都津津有味起来,像是小混混第一次看见好学生翻墙般饶有趣味。
周不渡匆匆走出神鬼殿,他想起谢纾方才的表情,少年眉眼弯弯,仰着脸对他说:“谢谢,我很喜欢。”
笑起来隐约可以看见皓白牙齿和从中掠过的一点猩红舌尖。
可他今天最大的收获,大抵是听见了那声困极了喊的“师兄”。
他喉结忍不住攒动一下,一时间悲喜交加,喜的是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能从谢纾嘴里再一次听见这声“师兄”,可那喜悦只是刚冒了个头,一句话就冷不丁把他钉在了原地——你配么?
那心魔印卷土重来,他看见面前闪现的幻影,耳畔几乎传来自己的诘问,一字一句地问他:“周不渡,你配做他的师兄么?”
宛若兜头冷水淋头,周不渡骤然一僵。
“不||伦不义。你对着你的师弟,就抱着这样的心思?”
“别忘记了,他是因为谁,才沦落如此境地。”
他缓慢地握紧了拳头,好一会,都没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