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58)
谢棠生脸色瞬间铁青,“你真是……”
他一挥衣袖,“来人,把他压下昆仑寒池!在牢狱中清醒过来再放他出来!”
有弟子上前把祝茫架住,寒剑架在他脖子上,形成一个剑阵。祝茫像是被束缚在牢笼中的狂兽,他跪在地上,身上满是泥泞与血迹,眼神凶狠地看着沈乘舟与谢棠生。
雨水灌进他的喉咙里,他死死地盯着沈乘舟,“沈掌门,你真的……没有一点后悔吗?”
沈乘舟撕下一片衣角,缠在自己受伤的手臂上,闻言,顿了顿。
他依然还能想起当时极度愤怒下,把手穿透进少年身体时手心的温热黏腻,血液溅到他的脸颊上,腥热而滚烫。
少年像一只苍白的鸽子,绝望地软倒在地,呼吸渐弱,一双黑曜石般的眼都是水汽,哀哀地看着他,被误会想要解释,却怎么也解释不出来,痛苦地握着胸口,呼吸急促,低声求他给他一个拥抱。
他是怎么做的呢?
他有些迟钝地想了想,想起来了。
他觉得谢纾有所图谋,心怀不轨。
他连一个拥抱也吝啬。
沈乘舟手指抽了抽,胸口有些发闷,脑袋中似乎有根筋跳了跳,那个总是一片白茫茫的区域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像是拼图即将被补上。
可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只来得及看清一片红衣角,那画面又从他面前模糊了。
因此他只是垂着眼睛,捻了捻指腹,像是把那少年溅出的血迹抹掉,没什么起伏地回答了祝茫。他十分坦荡:“我确实误会了谢纾。”
“但是,”
他声音骤然冷下来,“我为什么要后悔?”
沈乘舟抬起眼,一双眼睛里是冷若冰霜的寒气,“除恶扬善,替天行道,理所当然。”
“他做错了那么多事,害死了夫人,背叛同门,天道有常,报应不爽。”
谢纾犯下那么多罪,背叛宗门,屠城,魔道天下,哪一个罪拿出来,都是百死不赎的份。
就算他对谢纾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又有谁能指责他?
大家只会拍手叫好。这是他应得的。
他都已经答应与谢纾合籍了,就算是他误会了谢纾,那又如何?这本就是一场交易。
他还想怎样。
他还要怎样。
祝茫呆滞了一瞬间。
眼前的人是谢纾的亲生父亲,和他真挚地捧上心喜爱的人。可是他的真心被弃掷逦迤,肆意地践踏。
像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想起那个少年与他同床共枕的那段时光,肆意而张扬的笑声,瘦弱而纤细的身形,仿佛一道脆弱的薄纸,却要承受这么多的压力与恶意,感觉心疼得快要裂开了。
他被压在一片泥泞里,这些年的付出全都化作了空,他心机深沉,充满算计,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每一个表情都精心控制,好不容易爬到了他最心心念念的亲传弟子之位,好不容易与昆仑掌门肩并肩,结为至交。
如今都化作了灰。
沈乘舟的声音被不断拉长远去,谢棠生似乎还在说什么,说着“恶心”“下贱”“自甘堕落”“不配为人”“给他抹黑”之类的话。
他徒然生出一股无力感。
神啊。
他闭上眼睛,忍不住漠然地想。
能不能把这些人烧死。
天忽然轰隆一声巨响,雷光大作,巨蛇又重新劈开了天空,他倏然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漫天桃花又包围起他们,刻满了三百多个“正”字的巨大石碑浮现,空中都是香甜的气息,灿烂的阳光为浮云镶嵌上一层层金边,昆仑山的三千白玉石阶被光照得有些耀眼。
……他们又重新被卷入了谢纾的梦境中!
.
无涧鬼域,窗外闪过一声惊雷,房间里白光凝滞了一瞬,气流都停止流动,周不渡瞳孔忽然紧缩,仿佛那道雷劈砍到了他身上。
小黑猛地站起来,发疯般喊道:“大夫!大夫!”
躺在床上的少年忽然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冷汗把他的脖颈浸得冷白而黏腻,单薄的胸膛上下起伏,他像是在梦里被人狠狠抽击,头颅无力地向后仰去,抵着潮湿被子的脚趾蜷缩而又张开,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牙关渗血,浑身痉挛。
周不渡撬开他的牙关,把自己的手伸进少年的嘴里让他咬,尖牙刺破他的皮肤,少年潮湿的唾液混着血沫沾上了他的手背,剧痛传来,可他似是失去痛觉,瞳孔里的血色浮现,用尽了全力才不让自己失控。
病榻上,少年薄薄的肩胛骨抽紧凸起,从脊梁骨到腰部的线条颤抖地弯曲,像是一只被撕碎了翅膀的蝴蝶。
在小黑的惊叫声中,他猛地咳出一大口血。
第28章
在谢纾漫长的记忆中,最开始的昆仑于他,是他这辈子泅渡一生中唯一的锚点。
他在昆仑渡过了自己这辈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段时光他肆意张扬,还没来得及长大,母亲依然还在,昆仑的桃花正是开得最盛的季节,漫天遍野地灼烧着,像是一片茫茫大雪,盖在了九岁的少年身上。
“少爷?”
“少爷!”
满地飘零的簌簌声中,一个充满担忧的轻喝声响起。
身下的摇晃忽然止住,谢纾睁开眼,把窗上的珠帘掀开,懒洋洋地伸出手指,遮住那过分明媚的春光,被切碎的光阴在他清秀的眉眼间投落下一道道流动的金色碎片。
他一双眼睛在春日下仿若琉璃。
亥历九七年,九岁的谢纾入昆仑太学院受学。
开学第一天,乘三头上等灵兽拉着的轿子而来,引起无数弟子在一旁惊叹。书童艰涩道:“少爷,会不会太张扬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