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81)
“你知不知道,你是她的累赘?”
这句话如当头一棒,谢纾如遭雷击,恍惚地晃了晃。
他茫然了一瞬间,他原来……是贺兰缺的累赘吗?
是的吧,不然为什么在上一世中,他的母亲那样赶他走。
——因为他留在母亲身边,只会给她添乱,只会让她分心。
是了,他如今十六岁,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遇到不开心的事就埋在母亲怀里哭。他早就该长大了,不能因为一点小伤就去打扰她。
他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赤|裸的双足踩在落花上,留下了一路蜿蜒的血迹。
【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什么不对?谢长老话又没说错,血观音确实太依赖夫人了,总不能事事都找夫人哭闹,又不是小孩子。】
【但……这似乎也不是小事吧?】
【总之,这次昆仑应该能平安度过了……】
弟子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接着,他瞳孔慢慢放大,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梦境中的一幕。
【这是在……这是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颤抖,更多弟子也脸色大变,本来放下的心全都高高悬吊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谢长老还是让金丹期弟子下山了???!!!】
“谢长老!”
梦境中,有弟子慌张地向谢棠生请示:“魔教攻打亡村!请问我们……?”
谢棠生沉吟:“派金丹期弟子……”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眼前忽然想起谢纾那天在月色下对自己的请求。
少年圆睁着一双眼睛,无措地看着自己,他眼尾是游鱼一般的嫣红,睫毛颤抖着,里面是雾气弥漫,乖顺地喊了他一声“父亲”,恳求他相信他。
一副好像如果他拒绝,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一般的样子。手要伸不伸地悬挂在半空,好像想抓他衣角,又不敢地收回了手。
谢棠生垂眼,眼睫投下一片森然的阴影,他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剑柄。
——越来越会骗人了。
不知道从哪里学来骗人的功夫,花样真多,居然还来影响他的判断。
他以为他是谁?修炼这么多年,竟还没到金丹期的废物,还妄图对他指指点点。
他哪里来的资格,告诉他应该如何做?
谢棠生抬起眼,命令道:“你们现在下山,安抚好村民。”
否则的话,昆仑名声有损,他的名声也有损。
因此毫无例外,在魔教进攻的那一天,又重蹈覆辙了。
大火将昆仑重新淹没,谢纾这次没有白衣少年带他走,死在了一个魔修的剑下。
弟子们看见梦境中,桃花沾着斑斑血迹,一个魔修用剑将谢纾穿胸而过,少年红衣染血,喷出一大口血,挂在剑上,瞳孔逐渐涣散,头慢慢地垂下。
有弟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总觉得从少年单薄脆弱的胸膛里喷出来的血,好像溅到了他们脸上。
他们手指不自觉地颤抖,那血液滚烫得几乎把他们灼伤。
他们难以置信地扭头,齐刷刷地看着谢棠生。
那表情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人,好像眼前的人不是什么他们尊重敬爱的前任掌门,现任长老,而是一个表里不一、目光短浅的自私小人。
谢棠生觉得他们的视线火辣辣的,像是把他扔进了油锅烹煮。他向来注重面子,极其在意他人目光,因此,他出乎意料地愤怒了。
谢棠生一挥衣袖,目眦欲裂:“都这样看我作甚?!”
“是谢纾……他不解释清楚!”他低声喝道:“他若是好好地解释了,我又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而且若是不派弟子前去,事后他人又会如何议论我昆仑?说我们见死不救,说我们遇到魔教只会当缩头乌龟吗!”
“可你难道会听……”
有弟子刚想说什么,就被另一个弟子扯住了。
谢棠生到底还是昆仑长老,他们地位悬殊,而且这事真要说起来,确实是谢纾没有解释。
他们敢怒不敢言地扭回头。
窗外桃雨阵阵,谢纾再次睁眼,却没有立刻起身。
他在床上猛地缩起来,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刚刚那里才被一剑穿膛,依稀还能感觉到剑刃穿过血管刺中心脏的感觉。他抱着自己的肩膀,下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细细地颤抖着,双眼无神地圆睁,大口大口地剧烈喘息,像是试图从刚刚的死亡中回过神来。
他令人想起伤痕累累后又再次遭遇伤害的小动物,白皙圆润的脚趾害怕地缩起来,头发凌乱地铺在床上,浑身颤抖得厉害,整个人像是刚刚从冰水中捞出来一般。
【居然……真的再次重来了?!】
【这……他不会真的能使用溯回镜吧?】
【但是他现在不是没拿到溯回镜吗?】
【嘶,看上去好疼的样子……】
【废话,捅你一剑,你疼不疼?】
【他看上去好害怕的样子……所以这是血观音叛逃的原因吗?】
【他这下已经死了两次吧。逃跑……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谢长老不信他……】
【这难道不是因为谢纾平时就不值得信吗?看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谁敢在这重大事情上相信他?!】
石碑上划过一条条争吵的言论。
谢纾对此无知无觉,他过了好一会,才慢慢缓过来,露出茫然的表情。
谢棠生没信他。
……为什么?
他呆呆地眨了眨眼,推开了房门。
要不逃跑吧?
他好怕疼。剑刺进心脏的感觉好冰冷,像是把他的头摁进了寒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