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千次的万人嫌(99)
如果换做以前,谢纾会觉得,如果宋白笙发现了,一定会怒气上涌杀了他。可是在上一次他撞剑后,看见宋白笙震惊的表情,他就大概知道,眼前这人,恐怕是把他当自己弟弟的替身了。
当然,也可能是喜欢自己。
不过那又怎么样?
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
宋白笙眼瞳一颤。
他看着少年怀里的八卦镜,沉吟片刻。
他确实想要,可是他又不是什么好人,于是他还是试图哄骗眼前这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乖乖,你把镜子给我,我就撤下山。”
谢纾皱眉,还想来这招?
不愧是魔教教主,心眼真多。
他点了点头,宋白笙眼底一喜,以为这白兔般的少年被欺骗,可是下一瞬,他就看到少年高高举起手臂,作势要直接摔碎溯回镜!
宋白笙惊声:“别!!!”
八卦镜脱手。
宋白笙整个人都快扑过去了,谢纾却伸出脚一掂,踢毽子般,轻盈地把溯回镜重新踢起。
“叮”
少年小腿处的银铃叮当作响,在月色下泛着泠泠冷光,他红袖飞舞,眼眸流转着华光,一转眼,八卦镜又稳稳地重新落回他掌心。
宋白笙生出一种被比自己年龄小的孩子玩弄的荒谬感,罕见地愤怒了。他咬牙切齿,怒视道:“你别太得寸进尺!”
“我怎么就得寸进尺了呀。”
谢纾像个玩心太重的孩子,天真地看着他,歪着头柔声道。
像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宋白笙感觉自己简直是被塞了一嘴裹脚布,脸色难看得仿佛在茅坑里吃了三天三夜。
谢纾看着宋白笙脸色黑如锅盖,难得解气一回,就差没扬眉吐气,然而他还要绷着一张脸憋笑,严肃地看着宋白笙,只是眼角还是泄露出一点微小的笑意。
宋白笙看着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就牙根痒,眼神沉沉地看着他,忽然说:“好。”
“但是,你要跟我回魔教。”
他眯起眼睛,眼中满是沉甸甸的欲望,几乎露骨,像是食人骨肉的豺狼。
“你跟我回魔教,我就答应你。”
魔教中人,人人喊打,若是踏出这一步,注定此生漂泊无依,无家可归。
可谢纾此时也只是一个半大少年而已。
【……别走!】
秘境中,昆仑弟子猛地抬头,惊声尖叫起来。
【谢纾,别跟他走!】
他们下意识地伸手,像是想要抓住那抹如风般的衣角。
有弟子已经猜到了结局。
【谢纾难道是为了保护昆仑……才叛入魔教的吗……】
【所以我们一直都误会了他……】
【他是为了我们才……】
【不可能。】
一名弟子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失神地喃喃:“血观音背叛昆仑,屠戮百姓,灭杀一城,他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百死难赎的千古罪人。”
“因为他叛宗,夫人才会在昆仑之乱后含怒而逝。”
“他强迫大师兄同他成亲,与魔修们狼狈为奸,把昆仑至宝献给他们,他蛇蝎心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真的是为了他们,才入的魔教。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们过去说的所有话,对少年所有的漠视与谗言,此时都将化为最残忍的刀,一刀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怎么不可能!!!”
另一名弟子骤然痛苦地嘶吼出来,他弯下腰,抱着头,额角青筋跳起,神色扭曲,像是被人活生生捅了一刀。
那刀砍断他曾经眼前的迷障,把他曾以为该唾弃厌恶、踩在脚底的人的面具撕下来。
他以为,刨开少年的胸膛,可以看见怎样的黑心烂肺。
可是,等他残忍地将匕首刺进少年单薄瘦弱的胸膛,慢慢从上往下地割开他苍白脆弱的皮肤,满心欢喜,剥开他的肋骨。
却骤然发现那是一颗鲜红的真心。
他呼吸困难,哽咽一般说道:“谢纾根本……没有背叛我们。”
他光是想一想,就要窒息。
他是昆仑巡山弟子,这些年,究竟有多少次,他曾经在山脚下曾经撞见过一个红衣少年,藏在树丛间,呆呆地望着昆仑漫山遍野的桃花。
少年的眼神满是伤痕累累的疲惫,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手里攥着碾落成泥的花瓣,仰着头,一动不动,眼角有温热的水珠划过,苍白的脸上还沾着血迹。
从昆仑离开后,他过得一点也不好。
明明没有背叛,却被千夫所指,被厌恶憎恨。
可还要数十次地为了救昆仑,而不断用死亡试错,想尽所有办法。
因为他们对谢纾的不信任,他们对谢纾的漠视,他们对谢纾的恶意揣测,让他无数次地被利剑穿心而过,让他平白无故流了那么多血,长夜似乎都被他的血给浸湿浸透。
他那么努力,却没人要他了。
少年也是想回家的,只是他一来,就会被戳着脊梁骂,就会被丢石子打跑,就会被厌恶的目光包围,这里不欢迎流浪猫,即使流浪猫也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乌鸦都会反哺报恩。
而他们,连畜生都不如。
昆仑弟子们失神地看着站在一片烈火冲天中的红衣少年,他还那么小,还没来得及长大,那么瘦弱的肩膀就要背负起这样的担子。
他本该是受尽宠爱长大,要一直被呵护在掌心,是被爱意浇灌而生的小师弟。
他们失神地喃喃,低下头,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们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
一声声质问叩进他们的心扉,像是满室疯长的水草,把他们拖入水中,要让他们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