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原陈叙(237)
段氏如何立国,这在神州并非什么秘密。景氏身为名门世族传承百余年,哪怕是楚国的王室都不被放在眼里。但就是这样的世家,却罕见地扶持了段氏,令段氏从楚国的手中夺走了大半的江山,形成了这分立的局面。
可以说,没有景氏就没有如今的燕国,更遑论称王的段家。
“段毓桓,你是忘了,在我父面前恭敬如狗的模样了吗?”景晨的语气讥诮,神情也满是讽刺。
身为臣子能够这样和君上说话,只能说明不臣之心明显。段毓桓的眉头紧蹙,他有些失了方寸,想要唤人来拿下这个贼子,却恍然发觉,宫内并无他的一兵一卒。这样的景晨,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事实上,在面对司马一族的问题上,整个王族至今都没有什么好的方法。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景氏的诅咒,希望景氏当家人早亡。
“哦,你在深宫之中,许是不知。段毓枢已经被平反了。”瞧着段毓桓失神的模样,景晨再次说道。
听到多年没有提起的名字,段毓桓的惶恐全部浮现在表面上,全然没有了刚才的色厉内荏。但到底是身在王位多年,他咽了咽口水,强忍着声音的颤抖,语气生冷地发问:“平反又如何,不过是个死人。”
景晨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若没了孤,这王族你能扶持谁?难不成你要自己坐上这王位不成?你已经年近三十,还能有几年的活头,景晨,就是我死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也要来地府陪我了!”段毓桓说到后面,目眦欲裂,若非是体力不济,只能坐在椅子上,恐怕是想要将景晨生吞活剥了一样。
并不在乎他这聊胜于无的威胁,景晨轻笑着,缓缓道:“段毓枢没死,当年事发,是我把他救下来的。他就隐姓埋名在我的身边,一直都在。”
“你竟敢!”段毓桓沉不住气,他厉声呵道。
“有何不敢?”景晨面目含笑,她一手掐在了段毓桓的脖颈上,稍加用力,直接将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段毓桓,我杀了那么多的人,你以为我会在乎多一个你吗?”
被扼住喉咙,不能呼吸的感觉实在让段毓桓感到十分害怕,他的双手狠狠地抓着景晨的手,试图将她拨开,可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他只能感受到呼吸越来越稀薄,眼前的景色也逐渐变得模糊。
就在他意识逐渐陷入混沌之际,他听到了景晨仿佛从地狱传来的声音,她说:“我不是人,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阴曹地府,有什么志趣,你应晓得,有些人,活着比死了还要让人难受。”
眼看着手上的人生机变得越来越弱,景晨的心也随着段毓桓的昏死过去而彻底地沉了下去。
先王五子中,她和景昱的确和段毓桓最为交好。他是幼子,母族式微,几乎收不到什么宠爱。初来司马府时,虽然能够看出他的心机,但那时,大家都还不过是稚童。
这许多年来,情谊要全部都说是假的,那也是骗人的。
当年扶持他上位时,景晨也并非全无真心。
就是除丧出府,她也曾想过不去多想,安守本分做自己的大司马。
是他步步紧逼,分明自己都没有站稳,就妄图打压她;也是他愚昧无知,放任那些软骨头的士人攻讦世家;更是他心思歹毒,竟然与先王联合陷害父兄,置他们于死地。
都是他的错。
一切都是他的错。
看着瘫软在地上的段毓桓,景晨目光低垂,她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仔细看去,眼神带着些许的茫然。
过了好一会,有风将奉先殿的窗户吹开,带动了殿内的长明灯的烛火。景晨站在火光前,目光又瞥了眼地上的段毓桓。
长袖一挥,带起阵阵的风来。
火光四起,燃着了殿内的先王们的牌位。
有人想要上前,更有人大叫着奉先殿走水,可当他们来到殿前,看到了立在殿内的人影时,只得噤声。
差点杀了段毓桓那一瞬,景晨有些许的怅然,但看着面前的火光,那些怅然全数变成了漠然。
她站在原地,眉眼变得异常冷淡,仿佛这一切本就不是她应该在乎的一样。
正如她和段毓桓说的,她不是人。
因为不是人,所以没有了对这帮人应该有的情绪吗?为什么会对段家人杀死父兄一事,反应如此平淡呢?为什么会不自觉的为卫瑾韶开脱呢?
只因为,她不是人吗?
因为她不是人,所以,曾经的那些过往便都是虚假的吗?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什么是真的呢?
她不是人的话,她会感到疼痛吗?
心中有这个疑问的时候,景晨已经反手将玄机出鞘,而后一剑刺在了自己的腹部。
被利剑刺入的感觉十分真实,伴随着这份真实的是更为刺骨的疼痛。这些年在沙场征战,她不是没有受伤过,命悬一线也不是没有过,可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疼。
垂首,她看着自己的血顺着玄机流下。
她还有血,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是人?
火光之中,她看着自己的血。
可没有一会儿,这血就隐没在了玄机的剑身之中。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找寻不到踪迹,甚至没有滴落在地一滴。
看着这一幕,景晨勾唇,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地说道:“到底还在希冀着什么呢?瑾韶不会骗我的,她不会。”
景晨走出奉先殿后不久,有宫人在殿内发现了段毓桓昏死在内,随后,王上疯迷火烧奉先殿的消息迅速传遍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