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339)+番外
球球是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愿意面对一些已经忘掉的的事情,但时至今日,祁连不能接受球球受到刺激带来的任何后果。他很清楚彼此已经足够了解,与当年不同的是,他已经学会了“好好聊聊”。
人长了嘴是要好好用的。
“球球,你想去见谁?”
萧山雪抿着嘴,不答。
“那里埋葬着你的父母和妹妹,还有我的养母莫莉,也就是奥德里奇的亲妹妹。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在温莎战死的兄弟们,”祁连主动拉住了他的手,摸摸他的手背,“这段时间去世的人多,祭拜的人也多,你真的要去吗?”
萧山雪低着头,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
“我不知道……”他轻声坦白,“我听说你的养母在那里,我想去见她,仅此而已。”
祁连反而笑了:“莫莉?找她做什么?难道你信这些神神鬼鬼的说法?”
“我不信,但我觉得你会,即便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祁连被他说中了心思,但依旧温温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萧山雪捏着祁连的指尖,好像主动牵手的人是他。
“司晨说,你虽然跟很多人都是过命的交情,但实际上没有特别交心的朋友,你特别高兴或者特别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跑去跟莫莉讲话。我觉得你肯定想过带我去见她,但是出于各种原因没有提,所以干脆我先说,以免你纠结要不要开口。”
祁连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再次蹲在他的身前,把萧山雪的手包在掌心里。
“她怎么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她说你很脆弱。”
“那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需要脆弱,但是之前是对着死人,以后可以对着活人,尤其是我。对着我发疯,和对着一个死人发疯一样安全的。”
这是一个极其滑稽的承诺,里边夹杂着稚气和成熟,以至于祁连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一句不太吉利的玩笑话还是他本意如此。
但是萧山雪完全没有感觉到哪里有问题,他甚至用那只没有被抓住的手戳了戳祁连的脸颊,然后揪起来一点肉,捏了捏。
祁连的心口涨涨的。
“捏我干嘛?”
萧山雪松了手,又恋恋不舍似的蹭了下。
才刮过的脸一点都不扎手,这让祁连像个情窦初开的大学生,傻乎乎地向爱人从各种细节一次次证实自己的在意。
萧山雪说:“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比现在胖多了。当时是个会哇哇凶的胖狗,现在不仅不是胖狗,还不凶了。”
萧山雪说不明白,但他不是无动于衷。
祁连噗嗤一声笑了。
于是锦鲤池旁,燕宁站板上钉钉的副站长把双手都搭在一个社区矫正的罪犯膝上,弯着眉眼,对他轻轻地学了声狗叫。
“汪。”
萧山雪也笑,初遇时他身上那种冷冰冰的机械感在树荫下慢慢融化。
陵园和火葬场在一座山包的两侧,一个冬天过去,死掉的老人和军人都得排着号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
他们只是路过火葬场,不会拐进去,因此即便辘辘的板车声混杂着丧号、哭泣和听不懂的经文,眼里却只能看到焚烧香烛衣物的青烟。那栋楼已经被熏黑了,就连大门口的杆子上都挂着一层油污。
祁连怕萧山雪难受,可他居然只是望着周遭密密匝匝的灌木,一言不发。
车开过去了,他才堪堪开口:“那是火葬场?”
“是啊。”
“莫莉,我爸爸妈妈,还有游星奕,大家都会在这里被烧成灰吗?”
“是的,但是除了游星奕。除非有尸检要求,一般都是就近火化。”
“烧完了就送到陵园?”
“对。”
“在这里烧的话,灰是清不干净的,其实大家都会飘在楼上,或者粘得到处都是——”
祁连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可这会儿燕宁站英烈陵园的大门已经出现在前挡玻璃里,他稀里糊涂地嗯了一声,就专心找地方停车。
萧山雪看他没有接话的意思,暂且一瘸一拐地自己把轮椅搬下来。祁连要他在这里等一会儿,去买了些祭拜用的东西,又把户口本复印了两份,这才跑回来推着他从另一侧上山。
轮椅牵引装置很慢,祁连走路爬山就跟得上。萧山雪抱着大包小包,四下里安安静静,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意外地多话,但是这时候却默契地没说什么。
到处都是墓,直到山顶近在咫尺,祁连才在一个驻留平台上把他放了下来。
“到了?”萧山雪问。
“还有一截,不过是平路,没有台阶。”
“我想走一会儿。”
祁连默许,把他腿上的东西收在轮椅的口袋里,伸手扶了一把。两人慢慢地走,从生走向死,从有声走向寂静,像两个相约外出遛弯的年迈老头子一样跨越几十年,看着周遭一个个不熟悉的名字。
“我以为他们会埋在山顶,”萧山雪单手扶着祁连的手臂,慢吞吞地说,“上边埋着谁?”
“一些在更早的战争中死掉的人。”
“所以这个位置有先来后到的?”
“……算是?”
“那我们两个死的时候不能差得太多,”萧山雪嘟囔道,“不然就埋不到一起去了。”
祁连敲他脑袋:“想什么呢?”
“你比我大很多,可是我大约会先死掉,到时候你……”
“别说这个,”祁连又好气又好笑,“要是咱俩登记了,会埋在一起的。”
萧山雪的眼睛闪了闪,心满意足地不再提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