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夜奔(16)
就这样,我跟他们一起进了屋子。忽然感觉,猹猹说得没错,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加上忽闪忽闪的旧马灯,整个房间就像是一个黑色的漩涡。
为了方便照顾,红拂被安排在了阿兰的床位上。他身上盖着好几场厚棉絮,整张脸苍白如纸,呼吸渺弱,仿佛即刻就要背过气去。
“红拂.......?”阿兰走在前面,替我们挑开帐。
帐子后传出一串急咳,有血滴在布料上的声音。
一堆碎棉絮里,抬起一张阴沉沉的脸,像新出土的古瓷器,有种黏土发烂、枝叶腐败的奇怪气味。
“我没事......”红拂淡淡地说,目光依次看过去,唯独在轮到我时戛然而止。
黑鬼哭呛着上前,跪地忏悔:“是我对不住你,红拂,是我出卖了你........”
红拂搀扶着阿兰的小臂,从床上缓缓坐起,望向黑鬼的眼神,清晰又锋利。
大豆丁叹了口气,从中调和道:“先起来吧,总归是一个屋子的人。”
“我不起!”黑鬼撇开劝阻,额头紧贴在地上,双肩颤栗,“红拂不让我起我就不起,红拂,你打我吧......或者骂我几句也行,我是吃里扒外的狗,是我......是我对不住你。”
“所以你现在是在逼我原谅你?”红拂抿了抿唇,手里偎着阿兰递过的汤药,气息虚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要是不让你起来,倒显得是我心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黑鬼忙抬起头,擦了擦泪,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只能尴尬地挺着腰杆,倚在床沿。
“烦请你滚出去吧。”红拂别过头去,语气满是憎恶,“除了阿兰,我谁都不想见。”
“红.......”我镇定上前,想要表示关怀。
“我让你滚出去!”
红拂猛地一吼,将手中汤碗“哐”一声砸碎在地上,瓷片汤水溅了一地,不经事的小豆丁被吓得“哇”一声地哭了起来。
我将原先编排过千百遍的问候吞回到肚子里,阿兰不停地替红拂轻抚的背,大豆丁将吓哭的小豆丁抱了出去。我和黑鬼就像是两个局外人,还算宽敞的屋子,此时竟一点儿也容不下我们二人。
“不然......你们还是先出去吧。”
阿兰瞥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黑鬼。
红拂对背着我们,袖管里的手,不停地抖,显然还负着气。
“那我们先出去了。”我无奈地往门边走。
一直走到外头,红拂都没再看我一眼。
第9章 约定
◎我可不是上帝啊。◎
临近年关底就是圣诞,橡树庄修道院开始着手布置平安夜的慈善晚会。
说是晚会,实则又是上流公爵夫人们挑选“心仪玩具”的时候。
听大豆丁讲,来这儿领养孩子的大人,十之八九都只是“图个乐子”。
毕竟在这儿的孩子,大多都有不大光鲜的过去,要么就是如红拂阿兰一般,年纪稍长,早已不再适合被领养。
有钱人将他们买回去,做仆欧、做陪读、做帮佣。
即便运气好些,有幸被当做亲生儿女对待,可他们依旧无法摆脱有钱人们的有色眼光,且你随时都可能再次被遗弃。
猹猹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也是从黑鬼口中才得知,猹猹进修道院后,实则有被一个阿根廷人看中。
那户人家拥有圣弗朗西斯近三分之二的熟食铺面,家里的房子比宫殿还大,足够容下近百来口人。
猹猹被领养那天,所有人都羡慕极了,羡慕他从此摆脱贱籍,摇身一变成了穿着燕尾小西装、举着起泡酒香槟的小少爷。
可惜好景不长,送走不到一个月,他又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理由是他夜里尿床,且爱哭,一哭便是一整夜。
那年,猹猹已经九岁。
“这么大了还尿床,说出去可不得笑死人?”
阿兰扶着床把手,一只脚蹬在上面,准备替红拂拿两件外套。
经过小半月的修养,红拂已能下地走路。他每天约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去院子里逛逛,前提是要避开哈吉和火罐。
身上的伤是恢复了,可心里的伤却还在。
这段时间里,红拂从没搭理过我和黑鬼一次。哪怕身处同一间寝室,床与床左不过隔着数英尺,但我与红拂之间,仍有难以缝补的裂沟。
阿兰拿好外套,二话不说地就跑了出去。
一枚胸针适时从他身上掉下来,我正想将人叫住,却见他早已抚门而出。
我上前拣起那枚胸针,细细端详起来。
天鹅交颈的款式,中间嵌着颗蓝玛瑙,周围镶着一圈碎钻,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如此珍贵的首饰,我自是不敢私藏,于是想也没想,跟着阿兰跑出了门。
三三两两的孩子在院子里说笑追跑,今天天气不错,因为圣诞节将至,大家脸上都暖哄哄的。
若不是亲身见证过橡树庄的苦厄,还真以为这里是什么难闻一见的伊甸园。
“听说到了平安夜,又可以见到汉密尔斯太太了?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吃到她包的饺子。”
红拂坐在一只简陋木板搭成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被大豆丁荡着,脸上的巴掌印还未完全消退,日光下头,仍鲜红一片。
大豆丁的脸色不自觉地闪烁了几分,将目光撇向别处。
阿兰笑盈盈地走了过去。
“虽说放了晴,可这天还是冷,可别刚好了些又着了凉,不然我又得服侍你了。”
阿兰将褂子扔了过去,红拂默契接过,披到自己身上,神色莞尔。
我举着胸针追上前去,“阿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