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142)
岳昔钧自个儿心里明镜也似的。她经此一梦,倒想起了自个儿的梦魇是何时而生的。
那是许多年前的秋天,落黄满地的时节。正是朔荇人“秋狩”之时,战事吃紧,那一次丰朝军队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朔荇军突营而来,四下里全是北方鹰犬,是满目的鲜血和凄厉的叫喊。
岳昔钧所在的行伍急速回援,她心急如焚,冲在了最前方。
一路厮杀冲围,岳昔钧带着私心冲到了洗衣院所在的营地。紧接着,她便看到了叫她血液倒流的一幕——
一队朔荇兵从斜地里冲了过来,有人抓住了八娘的胳膊,想要掳走她,有人的荇钩直直扎向奋力抵抗的五娘的喉咙!
岳昔钧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不——”
她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手中的长枪扎穿一个个敌人的身体,又被使劲抽出,再复扎去……她就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只会做这两个动作。
到了最后,四下里没有站立着的朔荇人身影,岳昔钧茫然四顾,被七娘拉拉手,牵下了马背。
当晚,她就做了噩梦。梦中,娘亲们和安隐葬身于荇钩之下。
如今,岳昔钧又做了一个相似的梦。只不过,梦中遇难之人,多了一个谢文琼。
岳昔钧这才想明白,她并不是因为和人同榻而眠方会梦魇。而是因为和人亲近,便不由自主地害怕失去。
偈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岳昔钧由爱生怖,此怖深深扎根,夜夜缠身,愈演愈烈。
又过了几日,岳昔钧夜晚梦魇不断,呓语不止,难以安歇。腿上伤口亦尚未好全,便渐渐发起热来。
二娘辨证把脉开了药,却不见烧退,便将岳昔钧送往镇上医治。大夫抓了药,也不见好,摸摸脉搏细若游丝,只摇摇头道:“恐怕是心病。”
谁又不知此乃心病呢?只是药石罔效,心医亦不能寻。
岳昔钧倒有力气安慰他人,只是容颜憔悴,气息短弱,并不起安慰之效。
如此这般又过几日,岳昔钧烧得愈发糊涂了,一日十二个时辰几乎不曾有多少清醒的时候。
终于,大娘来到了岳昔钧窗前,叫安隐扶着岳昔钧坐了起来。
安隐动手替岳昔钧更衣,取来的衣物却是一套便于行路的衣衫。岳昔钧心中一惊,隐隐有了些猜测,声气不足地问道:“这是何意?”
大娘默然不语。
岳昔钧又问道:“安隐姐,这是甚么衣衫?”
安隐亦不语。
岳昔钧透过窗棂,看到屋外站着其余几位娘亲。这般兴师动众,她心中的猜测更加确信几分。
岳昔钧苦笑道:“娘,我真不打紧,我不过是闲出病来,待烧退了,我做做活计便好了。”
大娘道:“正是给你找些事做。”
岳昔钧沉默一瞬,问道:“不知娘亲有何事吩咐?”
大娘道:“我听闻,莲平庵藏了几卷稀世经书,钧儿替我问问住持,可否誊抄几册来?”
岳昔钧道:“叫信鸽给空尘带封信问问便是了。”
大娘道:“还是钧儿替为娘去一趟,方显诚意。”
岳昔钧终于轻轻地应道:“好。”
众人皆心知肚明,此一行并非是求甚么经,而是叫岳昔钧远远看一眼昔日楼阁、昔日人物,以期慰藉相思之情,治了这心病。
岳昔钧换上了出行的衣服,拖着病体,半是糊里糊涂半是清清明明地上了马车。随行的只有安隐一人,只因人多并不好办事——毕竟京城大略并不准“岳昔钧”及她的家人入内了。
马车行到镇上,停在一处院子前。岳昔钧在车中便听见院中有人吊嗓子,唱的是《文昭关》,“心中有事难阖眼,翻来覆去睡不安”一句。
安隐上前叩门,和来人寒暄一阵,便将车子停在了院中。
岳昔钧被搀扶着下了车,头重脚轻中,她瞧见院子里站了好些人,踢腿的踢腿,跑圆场的跑圆场——原来这是一处戏班。
安隐向岳昔钧介绍了这庆彩班班主,班主名叫李春喜,四十上下,笑眯眯地接待了岳昔钧。
岳昔钧和安隐在客房安顿好,岳昔钧方开言问道:“我们要随庆彩班一同进京么?”
安隐道:“不错,大夫人托卢鸿雪卢公子介绍的班子,信得过的。”
岳昔钧点了点头。
安隐又道:“班主适才问我,是明日起行,还是过几日再走?小姐你看何日为好?”
岳昔钧笑道:“难道我还要算个良辰吉日么?事不宜迟,明日若能起行,便明日走罢。”
由是,二人将息一日,翌日一早,便跟随戏班起行往京城去了。
第89章 隔墙听戏戏不解意
岳昔钧和安隐顶了庆彩班两位坤旦的身份, 一路顺风顺水,一直来至京城。
京城和去时未有甚么不同。鸡鸣开市,更漏唱夜, 朝朝暮暮, 去去来来, 日复一日。
庆彩班来京城的由头是唱堂会,因此,一到京城,马车便直奔东家而去。岳昔钧坐在车中, 只觉马蹄缓缓停下, 李春喜和甚么人寒暄一阵,那人上前来瞧了瞧岳昔钧这个“练功不慎摔断腿的武旦”, 便将马车放行进府。
岳昔钧上了些妆,虽不能全然改头换面, 也是遮掩一番, 若非见过她女装的那几位,其余人怎也不会想到她便是丧命火海的明珠公主驸马。
一行人在偏房安置好,歇息一夜, 翌日一早,李春喜便带人去戏台排练。岳昔钧不好在卧房中睡大觉, 拄着拐去看衣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