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169)
岳昔钧想罢,无端觉得有些好笑,兀自低低笑了一阵儿,又觉得没趣,硬生生翻个身,侧着躺了。
大略又过了几日——岳昔钧并未数日头,便也不知究竟过了几日——终于有别个人来瞧她了。来人鬓发有些发白,面上也生皱纹,但是步履稳健,岳昔钧一眼便知她功夫不弱。
来人在床边坐了,伸手搭上岳昔钧的脉搏。岳昔钧没有反抗。
那人蹙眉道:“你不该失了警惕。”
此人一开口,岳昔钧便听出是神医。岳昔钧笑道:“以我如今的处境,警惕无用。”
神医道:“你出身行伍,就算你不警惕,你的身子也该自己警惕。而你的身子如今也失了警惕——你实话对我讲,你是否心存死志?”
岳昔钧否认道:“无有。”
神医并不信,收了手道:“你的病,是会让人有死意的。我同你点破,便是要告知你,你要是不想死,就把病治好。”
岳昔钧道:“好。”
神医道:“治病并非吃药便算完,你的心病多少有些讳疾忌医罢。”
岳昔钧轻笑道:“怎会。不过是梦魇之症,殿下也知,我已全盘托出,怎说是讳疾忌医呢?”
神医道:“那天刑台之上,你病发了,是也不是?”
岳昔钧道:“是。”
神医道:“你的心病本因害怕失去至亲之人而起,倘一想起或梦到类似之事,便易病发。你既然知晓,为何故意使自己病发?”
岳昔钧道:“我饮了酒,并非本意。”
神医道:“你诳不了大夫。”
岳昔钧叹了声气,道:“神医,我不想隐瞒,但实话言讲,我也不知当时为何纵着自己病发。”
神医道:“是因为明珠殿下,对否?”
岳昔钧没有否认。
神医一针见血地道:“你也无有全然的把握能从刑架上全身而退,便纵容病发,以此来见明珠殿下最后一面。”
岳昔钧侧首不语。
神医道:“我有一剂猛药,可治你的病,但要先要你半条命,再还你半条命,你肯是不肯?”
岳昔钧惨然笑道:“神医说笑了,我本就剩半条命,神医这岂不是要我死?”
神医道:“我自然不会叫你死。你吃了这几日的天材地宝,命自然是吊住了,只消好生将养,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岳昔钧沉默一瞬,道:“敢问神医此番从何处来?”
这便是在问神医是因谁而来,是谢文琼、沈淑慎、谢文瑶,还是帝后?
神医并不回避,直言道:“从清宁宫来。”
清宁宫正是皇后的寝殿。
岳昔钧眼中现出一丝疲惫,道:“晓得了,神医有何方子,但讲无妨。”
神医此时却不直说,却是问道:“你姓岳?”
岳昔钧没料到她问这个,微怔道:“是。”
神医道:“我也姓岳。”
岳昔钧笑道:“神医是要和我论本家么?可惜我并不知亲生父母是何人,这岳姓恐怕也非我先人之姓。”
岳神医道:“自然非你先人之姓。”
岳昔钧听得有端倪,正色问道:“神医敢莫是知晓甚么么?”
岳神医淡淡道:“我不晓得你听没听过我的名姓,我双名为未央。”
岳昔钧一愣,道:“曾听五娘提起过您的名讳,您是她的师父。”
岳未央道:“不错。”
岳昔钧试探道:“难道,您同我……”
岳未央断然道:“不。”
岳未央看着岳昔钧道:“你同我并非亲人。此事,还要从廿六年前说起——”
廿六年前,岳城。
岳未央从一条小巷中钻出,她身上带伤,尤其是内伤,叫她呼吸不畅。但她仍不忘护紧怀中幼童,强打精神往军营走去。岳未央打听到,有军队在城中驻扎一宿,而她的徒弟明飞尘多半就在此军中。
岳未央一路险之又险地躲过追杀自己的仇人,恰遇见明飞尘在扎帐。岳未央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向明飞尘丢了一颗石子。明飞尘敏锐觉察,来到树后相会。
岳未央将怀中熟睡的幼童交给明飞尘,勉强提气道:“你先帮我照顾几日,待我养好伤,必定追上你们,到时自然将她接走。万万不可叫旁人发觉,切记。”
明飞尘双臂僵硬地讲那孩童抱了,道:“我不会照顾小孩。”
岳未央瞪着她。
明飞尘又道:“我有几位结义姊妹,人品都好,我可拜托她们一同照料。”
岳未央无法,只得道:“你从不同人深交,肯与人结义,那自然是有义气之人。只是万不可再叫旁人知晓。”
明飞尘肃声道:“师父放心,我以性命担保。”
岳未央颔首,看着明飞尘遮掩住那孩童的身子,展开轻功悄悄入营去了。
明飞尘将那孩子带到帐中,三姐见了,欢欢喜喜抱过来,谁知那孩子恰好醒了。
于是,三姐便问道:“你是哪家小娃娃呀?”
那孩童懵懵懂懂,稚声道:“我叫阿瓒。”
三姐笑道:“你有没有大名呀?”
那孩童摇头。
三娘又问道:“你家住哪里哇?”
那孩童仍旧摇头,道:“我不知道。”
三姐继续问道:“你爹娘哩?”
那孩童垂泪道:“我爹娘死了,姨姨带我走……”
孩童四顾,问道:“姨姨在哪里?”
明飞尘道:“姨姨叫我们照顾你几天,她办完事立时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