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174)
岳昔钧向身边宫娥亦问了一句,那宫娥倒是知无不言,道:“是贤贵妃娘娘和敬妃娘娘在陛下寝殿前喊冤。”
贤贵妃乃是大皇子谢文璠生母,而敬妃乃是三皇子谢文琳生母。
京城叛乱当日,大皇子被扣,而三皇子出逃,他二人母妃皆被幽于宫中。如今二位竟然闯出宫来,在御前喊冤,恐怕是案子有了甚么不利的进展,故而甚么也不管不顾了。
岳昔钧本以为自己可以趁乱离宫,但眼下看来,这趟浑水还是不淌为妙,她于是便回房去了,叫宫娥闭户。
然而,不消片刻,只听一声撞响,院门大开。其时,岳昔钧正坐在院中廊下,只见两人直直冲来,一人抱住她的臂膀,急声道:“就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在楼船上那一遭,我儿怎会被冤枉是逆党?!”
而另一人哀哀下拜,道:“求殿下向陛下求情,我儿真是被冤枉的。”
岳昔钧猝不及防,被唬了一跳,缓缓顺了口气,道:“二位娘娘快快请起。”
她挣了一下,并未挣脱——又不敢使太大力气。
宫娥们连忙上前拉,一片混乱之间,只闻有人冷声道“这是做甚么?”。
岳昔钧从人群中看去,只见谢文琼孤身行来,肩头尚带一瓣落花。
谢文琼看向贤贵妃和敬妃,微微蹙眉道:“二位皇娘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贤贵妃见谢文琼来了,便向她求道:“殿下,陛下素来疼你,求求你为你皇兄说说情罢,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谢文琼道:“断案之事,衙门自有公案,父皇也自有决断。皇娘这般喊冤,是说官府愚痴,父皇蒙昧么?”
敬妃尖声道:“整件事都蹊跷得很,我儿若是逆党,怎会仓促发难?端午楼船大火之后,才传出我儿叛逆的消息,这不明摆着是有人嫁祸!”
谢文琼道:“二位皇娘起来说话,先放开……皇姊,她身子骨刚好,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我都不好交代。”
贤贵妃犹豫一下,起了身。倒是敬妃死死抓住岳昔钧不放,口中叫嚷着要面圣。
有伶俐的宫娥早在她二人闯入时便去报知帝后,此时帝后正匆匆而来。皇帝一见,便劈头将贤贵妃和敬妃训斥一顿,差人上前扣了。
贤贵妃同敬妃不住喊冤,从她二人口中词句中,岳昔钧渐渐晓得了事情的进展:三皇子谢文琳被捕,大理寺定案,大皇子伙同三皇子谋逆之罪确凿,不日将斩。
岳昔钧心中盘算道:敬妃所言,未必是无稽之谈。若是此事真因我在楼船上现身而起,皇帝怎不查办我的案子?难不成他们有甚么手段确认了我确实是公主,以不追究来弥补愧疚?
岳昔钧直到此时才信了大半自己当真是公主,否则她想不出旁的解释来。
岳昔钧又想道:若是真有人从中作梗,不知此人是谁?为何偏偏选在我现身之后嫁祸于大皇子和三皇子?此事多半与夺嫡之争有关,这几位皇子公主中,究竟是谁有这般的手段?
岳昔钧对皇家党争了解不多,因而只大略想了想,便搁在一旁,只心道:无论如何,现下祸暂不及我身。若能逃了出去,便离了这是非之地。生恩不及养恩,更何况给我起的“瓒”之名,虽作人名时有美玉之意,但本意却是“质地不纯之玉”,料来也未必真心疼爱于我,走便走了。离去之后,怀玉也能了却一桩心事……
她虽然这般想着,心头却有些钝痛,以帕掩口咳了两声,引得谢文琼微微注目。
贤贵妃和敬妃被架走,皇帝怒喝“此事无有回转余地”,转头又对岳昔钧和颜悦色地道:“瓒儿可受惊了?”
岳昔钧微微摇头。
帝后安慰了她一番,嘱咐谢文琼和岳昔钧姊妹好生相处,便双双回宫。喧闹过后,只余谢文琼仍在院中。
岳昔钧不由道:“殿下是来寻我么?”
谢文琼侧对着岳昔钧,口不对心地道:“路过。”
岳昔钧“嗯”了一声。
没有甚么话说了。
还是谢文琼开言道:“你送我的那些东西,若是不想留在我这里,我便拿来还你罢。”
岳昔钧送了谢文琼甚么东西呢?一幅暗讽的《雀得又一春图》,一个呆傻的木麻雀,而木麻雀被谢文琼离乡野时留给了岳昔钧。
还有一段青丝。二人的发丝勾缠,留在贴身的荷包里。
佛家以青丝为尘缘,为烦恼,而谢文琼还青丝,又何尝未有断情缘、剔苦恼之意?
岳昔钧骤然一恸,弯腰按住胸膛,大口吸起气来。
谢文琼闻声转身,见状也是一慌,连忙上前帮她抚背顺气,张口几次,话到唇边换了又换,终于挤出一句“我还是,暂先留着罢”。
岳昔钧难受得淌出泪来,口中却道:“不必,殿下若是不想要了,留着无益。还我罢。”
说着,她一手以帕揩了泪,一手便伸向谢文琼,向她要东西。
谢文琼微微退后半步,道:“还你也是无益。”
岳昔钧明白她是甚么意思:若是岳昔钧不能断了情念,不过是徒然留着荷包更添神伤而已。
岳昔钧苦笑道:“殿下,你说,老天可真会开顽笑啊。”
谢文琼侧首,掩着眸中伤痛之色,不叫岳昔钧瞧见。
谢文琼轻声道:“或许,这正是老天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