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何日还乡(95)
铁马冰河成旧梦,桑麻麦花寄此身。
谢文琼忽而明白了岳昔钧的选择。
而如今,她只消一开口,这些岳昔钧来之不易的安宁便会被打破,生生撕开田园景致的安稳假象,露出内里狰狞的旧人旧事,强迫她看一看京城的云诡波谲、冲天大火。
谢文琼快马加鞭追了三千里,临到头的三尺,却忽然释然了。
谢文琼看了桃树下那人最后一眼,低头转身——
却听身后有衣料簌簌之声,有人声音将醒未醒,朦胧而问:“贵客可是失迷路途?”
那声音决计算不上好听,像是烈火里爬出的厉鬼在低语。谢文琼知晓,摘星楼大火中走一遭,岳昔钧的嗓子也要和腿一般将养一段时日了。
一队马蹄没有惊醒岳昔钧,抬手风声没有惊醒岳昔钧,谢文琼要走了,岳昔钧却醒了。
谢文琼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道:“不曾失迷路途,来见一位想见的人。”
身后那人问道:“贵客见到了么?”
谢文琼道:“见过了,也该走了。”
身后半晌无话,就在谢文琼以为不会再有答话之时,却听那人道:“那便祝贵客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谢文琼心中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在谢文琼那些似锦的前程里,再也不会有岳昔钧的痕迹。
伴月在一旁察言观色,却不知该不该递上一方锦帕。
谢文琼悄悄以袖揩了泪,吸了一口气,好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而愉悦:“借你吉言。”
她说着,劈手夺过随从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好似身后有甚么豺狼虎豹追逐一般。
但乡村静谧,哪里有甚么豺狼虎豹,只有岳昔钧画蛇添足:“此地路难行,贵客往北行三里,便接连着官道,更容易些。”
谢文琼道:“我要往南去,岂不南辕北辙。”
岳昔钧笑道:“贵客南辕北辙之事,难道做得少了么?”
谢文琼蓦然回首。
岳昔钧手中捏着那本书,露出了熟悉的俊脸凤眸,正笑意盈盈地仰头看她。
谢文琼一双杏眼如同鹰目般死死锁在岳昔钧的面上,口中却淡淡地道:“阁下说甚么?”
岳昔钧眨了眨眼,道:“乡野粗人,一时口快,贵客见谅。”
“岳昔钧。”谢文琼道,“不要来招我。”
岳昔钧却道:“贵客认得我兄长?”
谢文琼:“……”
岳昔钧知晓,自己这张脸,说是和驸马半点关系都没有,那是万万无人肯信的。
寻常一觉睡醒,忽然见谢文琼立在院外,不知站了多久,岳昔钧心中也是波涛翻涌,五味杂陈。
——她如何找得到此处?她为何要找到此处?
岳昔钧在花落一刹,便打定了主意:咬死也不能认下驸马的身份。
然而,谢文琼干脆利落地转身要走,却叫岳昔钧捉摸不透,不知谢文琼是否是以退为进,另有后招。于是,她便试探了一下——但好像谢文琼是真的要走,岳昔钧有一瞬的后悔,她觉得自己说多错多,分明她并非多话之人。
而谢文琼心中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本快散尽,却又因为岳昔钧一句“贵客认得我兄长”而隐隐凝结起来。她心道:本要一走了之,却是你起了话头,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几时。
谢文琼冷冷地道:“岳昔钧是你兄长,那你叫甚么?”
岳昔钧报上不宜穿帮的假名,道:“我叫岳筠。”
“哦?”谢文琼冷笑一声,“你现在三十斤么?”
“不是大钧的钧,”岳昔钧道,“是竹子那个‘筠’。”
谢文琼心道:还非得起个风雅的假名,倒也是她的作风。
于是,谢文琼在马上低下头,略愠道:“小竹子,你哥哥去了哪里?”
第60章 步步紧逼文琼暗示
岳昔钧却反问道:“你问我兄长, 不知贵客是甚么人?”
谢文琼咬牙切齿地道:“我是你嫂嫂!”
“嫂嫂?”岳昔钧一脸茫然地道,“我兄长不过是进京领赏,何来的嫂嫂?”
谢文琼此时倒不急着走了, 踏蹬下马, 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袖口, 道:“这便说来话长了,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岳昔钧面露为难之色,道:“寒舍茅檐低小, 恐怕容不下您……”
她把“这尊大佛”几个字咽了下去, 出口就忒讽刺了。
谢文琼自然知道她未竟之意,轻哼一声, 在篱笆门外站定,微微侧头扫了一眼几位随从, 道:“都回去, 把在卢府里的车和人也都带出来,找处客栈下脚。”
几位随从领命去了,只剩伴月还陪在谢文琼身侧。
而岳昔钧在听到“卢府”二字时, 心中一惕:我还倒她不曾追查“卢鸿雪”此人,果然是从这条线寻来的么?怎得卢兄不传信给我?难道正是传了信, 方才暴露么?
岳昔钧忽而抬头,看见一只信鸽在树杈间啄桃花瓣玩,她便明白了。
岳昔钧向来爱料敌先机、万事尽在掌中掌握之感,因而她决定从京城逃走之时,就布了后手。她当时不知谢文琼是否会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自己, 倘若谢文琼不寻,那是最好, 但倘若她寻了,岳昔钧便会无时无刻不活在猜测忧心之中,不知谢文琼的手伸到了何处,不知谢文琼何时会忽然叉她回去,觉都不能睡得安稳——于是,岳昔钧抛出了一个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