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边关纪事(148)
只见那食栏中尽是些野草杆,瞧着生硬干枯,一看便不是马儿们喜欢吃的。而养马账册上每日都有的鲜草、豆料,却是一点也无。
赵婉咬了咬牙,暗道,怪不得这些没有分配出去的马一匹匹都瘦得几可见骨,原来这些负责养马的,是克扣了又克扣。
就没人管吗?定然是从下往上一层层地蒙蔽欺瞒了!
平日里常用的那些马倒是养得好,膘肥体壮的,以至于赵婉一直都以为军中之马都是如此。
可那日不经意间见着路边卖马肉的景象,她才恍然发觉,这不过是表象罢了。
“未免也太可恨了!”赵婉掐着掌心,想到前些日子还与云舒还规划着要创建一支骑兵出来,落在如今这现状上,显得多么滑稽啊。
可不能便宜了这些蛀虫,她一定要让这些人将吃进去的都给乖乖吐出来!摸着临近的马儿的脑袋,赵婉肃着脸想道。
等一行人都离开了,马厩后头出现了个细瘦的身影。
这身影望着远去的人,默然思考了一阵,便拔腿往某个地方走去。
“王先生有所不知,咱们那些马现都无甚用处,养在那里也不过是耗费粮草,因而早前老将军便令咱们能省则省一些……”
议事厅中,一个身形略高略瘦的中年男子低着头解释,许是厅中太热,此人后颈脖子上的汗淌了一行又一行。
赵婉端着笑,语气却不甚客气:“沈都尉是说,你们日日只喂些陈年的干草,连这个时节最易得的鲜草都不愿去弄点回来,也是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去的喽?”
沈都尉不看赵婉,慌忙朝着云舒拱了拱手,道:“这……咱们只是偶尔喂养一顿这样的草料,并非日日都如此呐,王先生许是只看了一回,着实是误会了。”
“误会?”赵婉摩挲了下指甲,挑着眉噎他,“可我观察了足足五日,喂马的人是一日也未提供好料呐。”
她冷肃起来:“我看,怕是不止偶尔不回吧。不然,这些马怎生一匹匹地都如此瘦弱,若是将来敌军来袭,你便是要军中将士们骑着这样的马上阵杀敌?”
“定然是底下的马夫们玩忽职守!”沈都尉汗滴得更多了,他抬起眼睛看向云舒,眸中满是祈求,“还请各位大人给下官一些时间,下官必定好好整改!好好整改!”
云舒气定神闲地端着杯茶慢慢啜饮,见着沈都尉的祈求之意,并不作声。
“呵,说得好听,你们此前昧下的马料,那些粮食,打算如何还回来?”赵婉不打算与这人虚与委蛇,她冷冷一笑,直戳本质。
沈都尉脸色一变,他看向赵婉,说道:“没有监管好下属,使他们玩忽职守,是下官的错,但王先生,说话可要讲证据,这要是没有证据便定了下官的贪腐之罪,可太冤枉咱们这种一心为军中操劳之人了。”
“沈都尉,在下也不与你掰扯以往的情况,单只说说在下观察的这五日吧。”
赵婉见此人打定了主意不承认,甚至还要反咬她一口,便从袖中拿出了一本小册子,声音清亮地念道:
“七月二十六日,午间,干陈草,无其他草料;晚间,干陈草,无其他草料;七月二十七日,午间……”
沈都尉越听头便垂得越低,等下巴尖几乎都要戳到胸腹了,那洪亮的声音方停顿了下来。
他脑海中千百种念头倏忽间转过,正鼓起勇气要开口辩驳之时,却听着那道此时也熟悉不已的声音再度响起,如一道催命符:
“沈都尉,你说,哪一日的哪一顿,能算在偶尔的范畴之内了?怎么你们那粮草册子上,这五日皆有豆料等支出呢?在下实在是不明白,不若沈都尉为在下解解惑?”
沈都尉面上一片苍白,双腿如泥一般瘫倒在地,竟是连求饶的声音也发不出了。
他努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忍不住看向在场中静静看着两人对质的将领们,当目光停在某个人似笑非笑却又笃定淡然地面上时,他猛然一抖,百十句欲说的话字字发烫,愣是被锁在了喉口,不能吐露出来。
他这会儿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定然是有人提前知道了危机的到来,早就通知了该通知的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只怕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证据、账本,早就“消失”了罢。
沈都尉打了个寒颤,彻底萎顿了下去。
等人告辞的告辞,被拖下去的都拖下去了之后,赵婉松下了挺直的脊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虽然马都尉以及众多玩忽职守、借用职权之便牟利之人都被定罪,但她心中却还是没有喜悦之情。
“怎么不开心了?此次肃清了马政,不应当高兴么。”云舒看着椅上绷着个脸的赵婉,走下来摸了摸她轻轻蹙起的眉毛,问道。
“这些人真是罪有应得,虽然现下处理了这批人,可到底还是有许多马被糟蹋掉了。”
赵婉嘟着嘴巴,脑海里总是浮现那匹被杀了卖肉的马。
她当然知道,这些人很大一部分目的,就是将这样的马偷偷交易出去。
好马壮马名不正言不顺,便总有人想出了些作恶的手法,既能贪墨马料,又能卖掉马肉,着实是一箭双雕。
至于卖掉后人家用来做什么,他们当然不会管那么多,银钱进了荷包,就是他们最高兴之事了。
她也知道,此事应当追究的尽头绝不是沈都尉,但其身后之人,却是很难再查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