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门关之如木知(72)+番外

“不是你的错。”玉家兴说，“迟归不是，曾家被害也不是。就算你没有因为想留洋而和你师父吵架，曾家依然会被害，只是多死一个你。”

“但现在，正因为你晚归，所以才能活下来。你活下来了，青皮弩和雷公藤都活了下来，共和参药行里才能有曾家的药材救死扶伤。”

曾家的草木还在，曾家的根才在。

而只有她在，曾家的草木才会在。

年少时有过那样一个梦想，原来并不是错啊。

阿黎抬起头，心口情绪激荡。

“当然不是错。”玉家兴坚定地看着她，“等彻底剿灭石家，抓住石云飞解开真相，拿回通天鼎。除了复仇之外，你一样可以想以后的未来。”

之后？等这一切都结束，她还可以有不一样的未来？

当然！玉家兴深深看着她。

既然当初坚持留洋不是错，那现在呢？

“你的梦想还在吗？等剿灭了石家，你想不想去留洋？”玉家兴问。

六年来，第一次有人问她复仇以后想怎样。

谢二总是说想闲云野鹤，避世而居。

但玉家兴却问她：“江山万里，道阻且长。除了川西青皮林里的花草树木，你想不想看看海的那一边，还有更多？”

她想！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曾家虽然没了，但我还在。”

青皮林里花草万千，小时候初学药材记不住名字，明面上要一碗水端平，她背不过就要被师父罚，掌心挨板子，一下下受疼。

等晚上，师父却专把她叫去开小灶，敲她脑袋恨铁不成钢：“专门替你找了一本诗，《病中戏作草本诗》，竹坡居士的大作。你背过诗，明天小考就算你过。”

她免了一顿揍。在青皮林里对着竹坡居士好好磕了个头。早已作古的先辈留下的墨宝，却保佑了百年后的孩子少挨了顿罚。

可如今，青皮林里的药材早已无人知晓。曾家师门毕生所学，只有她一人还记得。她在，曾家就在，师兄弟们就在，竹坡居士的大作就永远有人记得。

“我想留洋！”阿黎微笑，“但并不再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想让洋人知道青皮林，知道泱泱华夏，川西草木天下无双，让他们知道共和参药行有最好的药材，再不能小瞧了我们。”

这话说到了玉家兴心坎里，他在俄国收编白俄部队，深深明白如果想让洋人看得起，就得自己先看得起自己。

没想到阿黎与他心意相通。

血液在胸膛里沸腾，他忍不住夸道：“好姑娘！”

“等有那么一天，我送你去！”他说。

“不，我不要你送。”阿黎昂首，“我一人登商船，一样做得到。”

“但你可以买军舰，护卫我的商船。”

她的梦想如果实现了，她也希望他能实现他的梦想。

“打开城中城的密室，找到三百万两白银。充军备，扩军饷，拱卫海城，万舰齐发。”阿黎说。

那年八国联军侵华，老佛爷在总督府里吃了一碗葫芦头。关外王玉如令战死沙场，海城军就此败落。玉家盛为重振海城军，死在川西赤水河上。

玉家兴从那时开始，背负着父兄的遗愿前行。

“再不让海城陷入危险，再不让洋人踏足华夏半步。”

“玉家还在，海城还在，你爹和你哥也不会白白死去，会有人记住他们曾为了守护海城付出了多少。”

玉家兴再也忍不住。十余年卧薪尝胆的夙愿，在此刻终于有人能懂。

她还在说些什么，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见，牢牢将她箍在怀中。

人生在世，能有多少人懂他相依相许的梦和痛？一次又一次的险境让他情恨渐深，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眼前人相伴左右。

直到远方一阵闷响惊醒了相拥的两人。

阿黎猛然推开玉家兴，却发现天色已亮，林师父不知何时悠悠醒转，默默站在门旁看着他们。

“枪响。”林师父神色严肃，“咱们跌下时的两支枪，都在萧文手中。”

血社火还没有响起，但萧文开枪，一定是遇到危险。城中城中除了他们，毕竟还有石家。

听声音，确是从石门的方向传来。

阿黎和玉家兴对望，冲出店铺，朝街市最西的石门赶去。

第十四章 孤坟何处是

街市另外一边，谢春榆被流沙冲出巷道，扒开余沙睁开眼一看，却并非灯火通明的集市，而是一片荒坟野冢。

她环顾四周，不见其他人的踪影。杂草丛生，黄沙被风拂起，漫山遍野皆是坟头，仿佛一座座灰色的馒头山，重重叠叠一望无际。

春榆站起身，扶着东倒西歪墓碑朝远方依稀可见的灯影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低头拂开墓碑一看，每一块墓碑上面俱是空白。都是无名之人，无名之墓。

到底是幻术，还是鬼打墙？风吹在身上凉得彻骨，四面八方吹来，一丝一缕地往骨缝钻。

偏在这时候，寂静的荒坟里传来一阵怪声，仿佛有人在哭坟。

春榆点燃火捻，加快脚步，哪想她步伐越快声音越近，始终徘徊在耳边，像背后漆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也甩不掉。

危机时刻，春榆脚下却被绊了一下，低头一摸，却是一具温热的身体。

“云飞！”春榆替石云飞拂去口鼻间的砂砾，见他气息微弱，心下一急，俯身以口渡气，连渡三四口，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唇齿之间，有丝丝缕缕的纠缠，他分明是在回应！

春榆立刻就想起身，却被石云飞一把按住后脑，紧紧压在他唇上。她大怒，抽手砸向他肘间弱点，想逼他放手，却被他抓住双手握在心口，翻身压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