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28)
孔雀走进来,看着托盘上的食物,又看看我,冰蓝的眼睛没有什么情绪:“您这样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知道。
可我想解脱。
但我没有对他说。
他坐在我的床边,白皙的手指将鹅绒被从我的腰际轻轻提起,盖到我的胸口。他手指冰凉,碰触到我的脖颈,尽管房间里燃烧着炉火,可他手指的温度还是让我微微瑟缩。
看到我逃避的动作,他的手指僵在半空。
我很久没有照过镜子,我知道自己大概像个幽灵。
他很固执,又用冰凉的手指一下一下划过我的脸颊:“还在生气么?”
生气?为什么呢?
“百灵已经被找到,她逃到六芒城的诸神之殿去做使女了。”
六芒城,是阿拉密斯的教会辖境。诸神之殿是庞塞大陆的教会中枢。
“萨德家的人想将她带回来,但她拒绝了,她说她要为神奉献一生。”孔雀微微垂下头,灰色的发丝微微遮住眼睛。他穿着一件孔雀绿的长衫,领口用金质别针别起,肩膀上有闪烁的宝石,孔雀与蟒蛇的翡翠挂在他胸口,熠熠生辉。
“我尊重她的志向,所以和萨德家族解除婚约。”
百灵真幸运,不管是做他挚爱的新娘还是他亲密的朋友,总能得到他的尊重。
她很好,她值得。
“她向我解释了婚礼的事,我错怪您了。”公爵大人声音低沉,手指轻轻将我脸颊上的发丝别到耳后,然后缓缓抚摸我的脸颊,“抱歉,那天是我搞错了。”
他的道歉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容易,我以为他即使只得自己弄错了,也不会向我道歉。
我接受了。
他用手抚摸我的眉毛和睫毛,有点痒,我闭上眼睛。
“不要闭上眼,您的眼睛真漂亮,像湖水一样。”
很久没有听见他夸奖我什么了。大约他有些内疚,所以会对我说一些温柔的话。
我接受了。
他又轻轻抚摸我的头发,然后还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事情的经过了,也向您道歉了,可以吃点东西吗?”
他用了十分轻柔的询问的语气,但他拿过托盘,拾起一颗鲜红的莓果递到我嘴边,并不容许我拒绝。
我一开始并没有绝食,虽然也像个行尸走肉,但我每天正常地吃东西,睡觉。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开始失眠,睡着的时候做噩梦,吃过东西会想一直吐,直到什么都不想吃。我没有通过绝食这件事在为自己抗争什么,我真的,只是不想吃。
我用有些无措的眼光看着他递给我的莓果,我没有在他面前故意表演成一副受委屈的样子。
我只是不想吃东西。
仅此而已。
他注视着我,仔细观察我脸上的细微表情,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
他问:“怎么样您才肯吃东西?您想要我答应什么条件?”
其实这是个好机会,但我的脑袋空空的,我真的想不到什么。
我摇了摇头。
“能和我说话吗?”他微笑着问我。
我努力想张口,但喉咙好像着了火。我真的不是故意一言不发,我真的是说不出话。
我也很着急,我也很想倾诉什么。可我做不到。我是个废物。
我闭上眼睛,感觉温热的眼泪划过脸颊,流到下巴,滴到锁骨上。
其实现在的公爵大人对我不算差,让我住在我曾经的房间,一切布置都是原来的样子,蕾丝的纱织窗帘,轻盈的鹅绒羽被,虽然入了冬,但温室还在源源不断每天送来一束新鲜的白玫瑰,我喜欢的那架白钢琴,重新被请回来的玛丽娜小姐和我的老管家科诺特。
这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但也一切都变了。
公爵大人用手帕轻轻擦拭我的眼泪,声音温柔极了:“是我的语气不好吗?还是我说错了话?”
都不是。
您知道的,都不是。
他拥抱了我,他胸口的绿丝绒衣襟摩擦在我脸上,触感轻柔,他抱得很小心,没有很用力,又将我完全包裹起来。
他叫我的名字:“珍珠。”
他轻轻吻了我的头发,那种感觉很细微,好像蝴蝶振翅的幅度,但我真切地感觉到了。
憎恨我吧,杀死我吧,就让我这样死去吧。
一点一点,消弭,腐烂。
随着我的死,所有的仇恨都可以一起掩埋。
在留恋什么呢?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其实我现在没有觉得特别悲哀,我亦没有感到特别痛苦或者难以忍耐。
每一天都在重复这种枯燥而毫无希望的生活。
给我送来吃的,拿走,他来和我说话,拥抱亲吻我,然后第二天继续重复。
从夏天到冬天,从庞塞大陆到谢利马斯岛,从百灵杳无音信到她成了神的使女,从恐惧悲伤到淡漠绝望。
他感觉到我虽然流泪,但情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轻轻松开了我。
他缓缓解开我领口的纽扣,脱下我的睡衣。
他总是给我选轻薄而有些短的白色蕾丝睡衣,长度只到大腿,下摆一定要缀上珍珠,他不管那样的衣服多娇贵,经常随手扯坏。其实那种睡衣除了好看,并不保暖,夏天还好,冬天实在难捱。
但我没有告诉他。
年轻的公爵大人在我耳边喘息,声音煽情极了。
这种时候他会抚摸我的后背,我知道我的背上有很多疤痕,那是我被称为盗窃者时候耻辱的鞭痕。
我的权力,地位,尊严,我拥有的一切,现在都在他手中。
连我自己也是,被他掌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