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里的他(118)
单瑶被这些天来江宣头一次的主动惊喜得说不出话,她呆呆地,直到江宣手持吹风机站回到她面前时才回神。
看着被这一点甜头就哄开心的单瑶,江宣更加唾弃自己这一周来的冷漠无情。
单瑶坐在床边,江宣站在她身后,与少女单薄的背部隔开几厘米的缝隙。
吹风机开始工作,嗡嗡声响彻在安静的房间里。
趁着聒噪的背景乐,单瑶问出她迟迟不敢问出口的话,“江宣,闭关的这几天,你都在想什么?”
嗡嗡声还在继续,江宣没有回答单瑶的问话。
单瑶不在意,毕竟她也希望江宣听不见。
她再想知道,也不想揭开江宣的伤疤。
过了五分钟,吹风机停止运行,江宣揉了揉女孩柔软的发丝,拍了下她的头,说,“吹好了。”
单瑶“嗯”了一声,她以为今晚也就到这,江宣该回房了,便背对他,等着江宣离开的脚步声响起。
可脚步声并没有到临,单瑶疑惑地回头,发觉江宣在目不转睛地看自己。
“你……”江宣怎么不离开?
“闭关的这几天,我也说不好我都在想什么。”江宣说。
他听见了,单瑶想。
江宣继续说:“很多,有时候是姥姥,有时候是你,有时候想了很多再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单瑶垂眸听着,后拉着江宣让他坐下,她没再问下去,仅仅想和江宣一起享受片刻宁静。
“单瑶,对不起,这些天,委屈你了。”江宣牵紧单瑶的手。
“才不。”单瑶不赞同他的说辞,“我不委屈。”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江宣的性子,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大男孩,有七情六欲,重情义,敏感又慢热。
她不觉得男孩子就必须无时无刻地独当一面,在爱人面前,男孩也可以示弱,也可以被保护。
单瑶靠上江宣的肩膀,轻声说,“江宣,我愿意的,我想陪着你。”
江宣感觉自己的心脏酸软得像摸不到的风,飘渺不定,他继而苦思冥想闭关日的件件所思,想一一告诉单瑶,让她全部知晓,“单瑶,你知道吗,姥姥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
“姥姥看护过子女的每一位孩子,她拉扯着子子孙孙从孩提长到幼年,可那是不怎么记事的年纪,那些被姥姥养大的孩子都忘记了,长大后并不知道感恩。可我总觉得,我的人生,就是姥姥的回忆。”
老人们过尽一生,即将入木的时刻,回想年轻的往事,追忆,懊悔,慨叹,看到膝下的子子孙孙,拉扯他们长大的滴滴岁月,我们的一生就是她的回忆。
室外的热气不减分毫,在小小的房间里,书桌上的电风扇在悠悠转动。
吱呀吱呀的风声混着少年的倾诉一齐于房间响动。
单瑶不嫌热地依偎着江宣,她喜欢听江宣温柔地说话,宛若珍珠落地的清脆声,怡人悦耳。
“是,姥姥很伟大。”单瑶由衷附和。
江宣还在诉说,捡着哪句就说哪句,不知过了多久,他说话太多口渴拿水杯喝水的时候,发现肩膀上的单瑶睡着了。
女孩呼吸清浅,乖巧得像一只熟睡的猫。
江宣轻手轻脚地把单瑶横抱上床,停顿几秒,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抬脚也爬上了床。
顺顺也来凑热闹,踩着小山竹样式的胖爪挤在了两人枕头的中央。
江宣看了单瑶好一阵,他贪恋地从背后拥她入怀。
他们身上散发着一样的香气,都来自于苦橙花味的沐浴露。
热汗袭来,江宣仍然没有放开单瑶。
时间缓缓流逝,枕头中间的顺顺可能觉出了挤,想要跳下床,江宣怕吵醒单瑶,他起身想抱顺顺下去,这一抱,却在单瑶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条迭得整整齐齐的手帕。
江宣打开,发现上面绣着巴斯光年的图案。
一瞬间,本稳定下来的情绪再次失控。
这是小时候,赵荣花绣给他的。
江宣记得,那是七八岁,他在电视上看了玩具总动员这部电影,喜欢上了巴斯光年,陈雪晴和赵荣花在闲聊时提了一嘴,赵荣花竟记挂着,给他绣了一条独一无二的手帕。
这是他童年时期最喜欢的礼物。
江宣的双眸紧锁着单瑶的睡颜,疑惑不解后是即刻的大彻大悟。
河岸边的手帕竟是这条。
姥姥自杀前的执念除了姥爷还有自己。
而单瑶把这条手帕在河边捡了回来。
在暴雨如注、人头攒动的事发地,为了自己能够留有念想,在并不知道手帕背后的故事下,她一心只惦念着自己。
江宣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复杂得教人心乱如麻。
他懦弱无能,一点打击就自我逃避,这样的他,配得上单瑶吗?
还有没有表白成功的那晚。
是不是上天在暗示自己与单瑶就该无疾而终。
姥姥去世的余伤与对爱人的歉疚双双砸向江宣。
江宣动摇了。
长久的坚强背后是无数暗示在自我支撑。
暗示倒塌了,江宣想逃跑了。
深夜,江宣伏在书桌,他毫无睡意,不明白为什么姥姥那么爱他,却还是要离开。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江宣偏头看向床上的单瑶,他动身贴近她,盯了有几分钟,弯下腰极轻、极柔、宛若绣花针落地般碰了碰单瑶的嘴唇。
他想,这是他和单瑶的最后一个吻。
午夜的时钟嘀嗒一声,江宣转身走出房间,走出了小院。
少年身披暗影消失在了大雾四起的夜风里。
夜风顺着窗缝吹过书桌,书桌上开着一本江宣读过的诗集,书页翻飞,露出一首诗的上半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