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里的他(74)
第二种的眼泪,是往心里留的。
解散后,江宣看见女生们都去买雪糕,猜想单瑶跑步后会口渴,休息一会儿后能吃上一根雪糕应该是件开心事。
冰棒确实很解渴,又甜又凉,单瑶接下后撕开包装,咬了一口,喟叹出声,欣喜不是装的,像是被区区一根冰棒慰藉了整天的寡欢。
她笑着扭头,轻飘飘地看一眼江宣,“谢了。”
视线却没有离开,在江宣的手心里辗转不去,眉轻轻皱起,昭示着她的疑问。
江宣知道她想问什么,“我不喜欢吃。”
他不喜欢甜食,所以雪糕是特意买给她的。
单瑶咬着雪糕的速度变得慢吞吞,她努力平静一天的怆然心绪终是一顿白费,在此刻戛然而止。
不好地回想袭来,她不得不回忆起早晨的一幕幕。
石大川终于被抓获,经办此案的警员可以名正言顺地休息,单震云带领的队伍被放了三天假。
清晨,单瑶起床收拾好自己,出屋后就看见单震云坐在餐椅上,拿着报纸在看报,厨房有些许动静,是许敏言在做早餐。
单瑶坐在单震云的对面,两人没有过多交流,像是颔首之交的上下级关系,早餐并不需要用到油烟机,简单的鸡蛋和清汤面,很容易就能察觉到厨房外面静得可怕,但许敏言仿佛没听见,未有理会,头一次没有笑脸相迎地拉拢气氛。
这是自于香芝死后,单瑶家中常出现的情况。
被静默围绕,与生疏茍同。
单瑶抓着桌面的叉子,嘲讽地想,没有了于香芝,她的家好像更糟了。
煎好的鸡蛋和冒热气的面条放至餐桌,许敏言脱下围裙,无声坐在单震云旁边。
单瑶瞥一眼坐在她对面的许敏言,没有说话。
于香芝去世的那天,单瑶被江宣在天台上找到,回家后看见许敏言哭着找她的样子,感受到许敏言一见到她就扑上来紧紧抱住她的勒意。
那个瞬间,单瑶不想再恨下去了。
不想再去不甘自己那些年受的委屈,想将曾经的丧母之痛压抑于心,让往事清零,恨意掩藏埋至心底。
恨一个死人,好像是她不大度。
让活人伤心落泪,好像是她太任性。
许敏言拿过盘子把煎好的鸡蛋用刀叉切成一条条送至单瑶的左手边,又帮单瑶倒了一杯牛奶,接着又关照起单震云,知道他喜醋,帮他往面里加醋,一切都很细心,如随手而做的小事。
许敏言温婉的脸庞不沾半点被家庭琐碎小事招来的烦躁,多的反而是成百上千的冷、数不尽的淡。
这不是许敏言常有的样子,与单瑶相处时,她是会笑的,会露出调侃打趣的笑,会笑着摸单瑶的头发,母爱泛滥般轻拍单瑶的后背说爱单瑶。
一旦跟单震云共处一室,笑没了,平直的嘴角宛若一条没有尽头的线,坚固钝化,外力不可改变,不愿泄出一丝笑意。
单瑶记得,从前她的父母不是这样的,单震云和许敏言是相爱的。
每每望见父母在一起时的幸福的画面,都让单瑶羡慕不已,设想以后一定也要找一个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人。
父母常常拌嘴,但总有一个人会服软,服软后的甜蜜则会让单瑶自觉是一个电灯泡。
而如今,他们是相敬如冰、没有爱情只剩亲情的默然陪伴。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了呢,单瑶挑着面思索。
不需多想她就明白了,她的妈妈还是恨的,不,是伤透心后的淡忘、放下后的平淡,是大人对待伤心过往惯用的处置方式。
不去想,不去忘,任时间风干晾晒。
相爱过的人不会斩断情丝,争吵都是以次为单位。
她的父母不会离婚,也不会如初。
这是现实,也是常态。
但单瑶还是不可避免地难过起来,早餐没吃几口就踏上去学校的路,同时对江宣那份刚冒出头、表完态的喜欢突然没了勇气。
她和江宣也会如此吧,从无话不说变得无话可说,从甜蜜似糖果到苦涩如汤药。
到最后,分不开又爱不满,互相折磨。
阴凉的地方早被别人占去,他们坐在大太阳下,经由阳光的炙烤,雪糕化得有些快,顺着糕身滴落在手背上。
单瑶被凉意惊醒,从回想退回现实。
她顿了顿,抹去黏人的雪糕汁水,再一次看江宣,“下次别买了,不用为我特意跑一趟。”
别对我这么好了,反正最后都会化为泡影。
江宣被她的话弄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惶恐与莫名掺杂其中,他侧头欲问回去,却望见单瑶在踩操场草坪上的他的影子。
他晃了神,忽然就不想问了。
江宣按捺下自己的情绪,心想,他还是太幼稚,因为简单的一句话,心里就七上八下。
还是要等等,
等他的喜欢成熟,理智,受控,变成爱。
他会好好陪着她,日月同辉,朝夕相伴。
至于往后,毕业、大学、工作,需不需要他,有没有他,都交给命运。
江宣忽而一笑,他是最不信命的人。
因为单瑶,竟也破了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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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这里伤春悲秋,猜想丛生,操场的那边却硝烟四起,争执不断。
吵声越来越大,波及操场的一草一木,扩散到江宣和单瑶的静僻一角。
吵声来自球场,单瑶探头看去,发现其中有本班同学,五班的体育课和四班一起,所以不难猜出,争执的另一方是四班。
单瑶身为班长,不能对此坐视不理,她起身往球场走去,江宣也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