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不曾见白衣(13)
老乞丐瞪那人一眼,往里面挪了挪,让谢夭进去了,谢夭没走两步,老乞丐抓起一块破布扔给他:“里面还有块空地方,就这一晚上,天凉,盖上点。”
谢夭接过,还是打起一点精神,道:“多谢。”
里面很空旷,土制的神像倾颓,如今只剩了一个底座。
谢夭躺在破庙地上,浑身发冷,又紧了紧身上那块破布。那边几个乞丐又说起书来。
“到了千金台,后来呢?”
“那日我在千金台整整讨到了这个数!”老乞丐骄傲地竖起一根手指,又闭上眼睛,仿佛在回想那天前今天的盛况,摇头晃脑道:“那日千金台金碧辉煌,亮如白昼。就在众人为博美人一笑绞尽脑汁之时,只见万树飞花,落红如雨,谢白衣就站在那千金台上,青云剑出,花落十里……”
耳边声音越来越小,耳鸣越来越重,谢夭还是捕捉到了一个名字。
千金台。
千金台……
那是多少年前了?
如今想起来,遥远得像是上辈子。
世人皆说谢白衣骄纵一世,张扬至极,非要在天下人齐聚之时,在那千金高台之上,出个落红十里的风头。那年谢白衣风头正盛,没人能想到不久就身陨桃花谷,更不会有人想到,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数年后,他会耳聋眼瞎地睡在这破庙。
体内的青云剑意还在横冲直撞,他裹紧身上的看不清颜色的破布,紧闭着眼,低声道:“青云,乖一点。”
说完,青云剑意的横冲直撞突然一停,接着便温和许多,像是化作一支涓涓细水,缓慢流在五脏六腑之间。
他终于舒服了一点,疼了半夜的脑袋也昏昏沉沉下去。
破庙一夜,未曾梦到当年千金台。
翌日一早,老乞丐醒了先去破庙里去寻那个年轻人,却见破庙里空空如也,只有随手给他的破毯子叠得整整齐齐。
那年轻人一个病秧子,自己怎么离开?
老乞丐正要去寻他,低头却吓了一跳。
青天白日下,破庙周围树木杂草,全为灰烬,几乎死绝。
—
谢夭出了破庙,先是随便寻了一家酒肆梳洗,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这才回了客栈。刚一推门,立刻看到睡在地上的褚裕像小兽一样跳起来,看清来人,惊喜道:“谷主!”
谢夭嘘了一声,偏头看了眼那边的床,道:“还没醒?”
褚裕撇撇嘴道:“没呢。”
谢夭走过去,坐到床边,静静看着他的眉眼。
李长安眉头紧皱,不知梦见了什么。
那时桃花谷还不叫桃花谷,就叫恶人谷,站在恶人谷外,能看见下方弥散的阴沉瘴气。山崖之上,大军蓄势待发。
“等我回来,就教你落花剑最后一式。”谢白衣站在猎猎山风中,头上红色系带飞舞,他随手将青云剑丢给李长安,施展轻功纵身一跃,朗声笑道:“剑先存你这,等我回来取。”
这是李长安不知道多少次梦见这个场景了。
这是他和谢白衣的最后一面。
李长安在梦里什么也说不出,他疯了一样想去抓他衣摆,在心底无措道:“不要走……”
“不要死……”
梦境中燃起熊熊大火,瘴气翻涌,恶人谷中越来越多的血,像是谷内绽放了十里常开不败的桃花,无数痛苦的嘶吼充斥李长安脑海,十三岁的他抱着青云剑,孤身一人站在梦魇中心,执拗又倔强。
“师父!”李长安大喊出声,猛然翻身坐起,下意识抓住眼前人的衣袖,眼里惊恐还未散去,三魂七魄像是还在桃花谷外。
谢夭忽然听见他叫师父,差点就要应了,又硬生生忍住了,心底五味杂陈,沉吟半晌,道:“……李少侠?”
李长安懵了两秒钟,反应过来之后深吸一口气,这才抬眼看他。
只见谢夭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李长安这才看见自己抓着他衣袖的手,他愣一下,慌忙把手松了,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谢夭一笑,道:“嗯,我知道。”
李长安道:“你听见什么了吗?”
谢夭似笑非笑:“好像听到了。”
李长安别过脸,立刻抓起外衣,边套边道:“你什么都没听见。”
他不想喊谢白衣师父,自谢白衣杳无音讯,他从来都直呼其名,从不喊他师父,有时候李长安也想知道为什么,但每次探究到一半,他又觉得不能细想。
偏偏这次在梦里喊出来了,好巧不巧,还被谢夭给听见了。
穿衣下床,李长安回头看还坐在床上的谢夭,想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你昨天晚上……不舒服?”
谢夭本以为李长安要问他昨天晚上去了哪,是不是要逃跑,结果听到他说“不舒服”三个字,心尖忽然就软了一下。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李少侠,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李长安道:“你问。”
谢夭道:“你来颍州,为了什么?”
李长安道:“因为桃花仙。不止颍州,我出归云山庄,就是因为他。”
芳落早就说过他们一行多有凶险,归云山庄的人都恨桃花谷,谢白衣的徒弟更不会例外。只是谢夭还是没想到,李长安竟然追逐桃花仙将近七年了,也在此事间困了七年了。
李长安又道:“其实我一直怀疑你。我在你身体里种剑意,带你来颍州望城,住同一间房,晚上非要跟着你,都是因为怕你跑了。”
谢夭道:“从什么时候?”
李长安平静看他,道:“从第一眼。”
谢夭道:“那现在还怀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