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阴阳簿(175)
只因爷爷交代过:刚去世的人一口殃气就覆盖在留有余温的物件上,最好不要碰。尤其是她这种天生邪骨的小孩,沾染殃气会生病的,会压运气的,是不吉利的……
即便爷爷思虑周全,出发点都是为她好,刘钰到现在都理解不了——
爷爷怎么会不吉利!
抛开生死,他是她的爷爷,身上流淌着他的血。将来如果有小孩,那么她的孩子依然是他的血脉。
某种意义上,死去的人根本不曾离开,他将活在子孙后代的岁月里,生生不息欣欣向荣,怎么会……不吉利呢?
没有人能解答她的疑惑。能将所有纠结和悲痛抚平的人,在她 10 岁那年,消失在她的生命线里。她摊开手心,每条杂乱无章的纹路似乎都在嘲笑她:
真是不自量力,小小凡人怎么敢质疑天意?
有条深刻竖纹自中指末端生出,直楞楞穿过她的生命线。
爷爷曾指着他手掌心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线条对她说:“看,老孙女,这条线代表了咱天生和仙家缘分不浅,爷是老狐仙亲传的弟子,将来呀,你也是。”
爷爷握住她的小手将彼此的掌心扣上,吧嗒着嘴里的烟,含含糊糊说了句颇有禅机的话——
一朝为媒,生死是仙,因果轮转,祸福由天。
而今,她独自握紧拳头,把激荡的酸涩咽下,仰头将眼泪逼退,打开车门踏出一步,又将缠在头上的纱布都扯掉,顶着瓢泼大雨向家门口迈进。
出租司机摇下车窗,冲雨幕中的背影大吼:“哎,美女,你的伞——”
刘钰驻足回头,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回道:“不要了。”
一把 10 块钱的塑料伞,如何遮得住狂风骤雨。想想自己非要花这冤枉钱,就甚觉可笑。
雨势大的吓人,1 米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她想提速跑,腿脚却灌铅似的提不起力气。
接连不断的雨砸在鼻头,又疼又闷,只能张嘴喘气。
呼吸间,始终有冷冽彻骨的雨汤灌满口腔,她没完没了地往出吐水,眼睛根本睁不开,仅凭本能在慢慢地走。
进单元门时,整个人就像刚从洪水里游出来的一样,每上一级台阶,便会带出成串的水花。
哗啦啦的,洒下遍地支离破碎。
拧动门锁的声音窸窸窣窣响起。
奶奶正靠在床头打点滴,听到动静探了探身。
门一开,她连看都没看就吼:“大姑娘你是不虎啊,下这老大的雨还来干啥?老二在这陪妈——老、老孙——”
再是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她一脸怔忪地呆坐在那里,来不及回过神,眼眶先红了。
二姑慌里慌张从厨房跑出来,满手的白面。
看清刘钰的样子,表情愈发慌乱,张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也和奶奶一样,被突然归家的孩子打个措手不及。
“咋了呀,咋浇这样啊,快点换衣服,别感冒了!”
奶奶先开口,动了动身,恍然发觉手背的针管,忙又坐下,另一手倒不闲着,指使起二姑:“老二,快溜的,给我老孙女拿毛巾去,快点快点!”
“哎哎……”
二姑深深睇了刘钰一眼,犹犹豫豫往卫生间跑。
刘钰弯腰脱掉湿溻溻的鞋和袜子,翻出拖鞋,又把外套和外裤脱下了丢在地上,随手挽起湿漉漉的马尾走向奶奶,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奶奶下意识去握她的手,她闪身避开。
奶奶讪讪地缩回手,避开她的视线,直到二姑也进屋来抖落开浴巾要往她头上盖,刘钰甩手大力将人推开,这才问:“到底是啥病?”
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任何情绪。
奶奶和二姑的心都揪了起来。她们宁愿她撒泼发火,也不想看到她这副样子——压抑、颤抖,却面无表情。
她们比任何人都了解她,长大的孩子早不是儿时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小丫头了。
肩上扛着命定的担子,真遇到大事,她与死去的爷爷一模一样,能将悲欢压向肺腑深处,冷静如同一面立在房檐底下的丰碑,任由她们倚靠,打死不肯倒下。
母女俩互望一眼便哭了。
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并肩坐下抠起手指,头挨着头,泣不成声。
刘钰随手捞过床头柜边的小马扎——这是爷爷的遗物,拉开、放下、坐定,长舒一口气。
或许只有坐在这不起眼的小东西上,她才能清醒地思考,也才能直面眼前这对令她又爱又恨的母女。
她冷冷地看着她们,抱起膀子:“哭什么。瞒了我这么久,就是为了等我自己发现哭给我看?呵。”
冷笑一声,她接着道:“要是哭能让奶奶你长命百岁,我第一个哭瞎眼睛。你们娘俩儿谁负责跟我唠唠?有事说事,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趁我还能好好说话,别再整那出瞒天过海的大戏了,气急了我可谁都不惯着。”
“玉闺儿,你咋说话呢!”二姑吸吸鼻涕,抽噎埋怨,“你以为……我们想瞒着你呀……不就是怕你着急上火么……奶奶还不是心疼你——”
“这叫心疼?”
刘钰打断她,用力戳了戳心口,“两个多月了,我愣是啥都不知道!你们还拿不拿我当回事?考没考虑过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