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往深处想，又重新对上那双总在他梦里含羞带怯的眼睛。现实中，她却从未对他羞怯过。

那么坦荡，那么镇定，里头的光芒带给过他希望和归属，这一刻那丝丝入媚的慵懒，正在一点一点将他的信念摧垮。

别开头，他含住那些准备了一早上的热切，滚着喉头气若游丝地问：“老叔他……这时候过来找你有啥要紧事啊？”

“是昨晚来的。”刘钰淡淡道，“我让他来的。没待多久下好大的雨，就留他过夜了。”

“哈……”

他笑了，苍白地应了一声：“哦。”

垂在腿边的手不由得攥紧，重重吸了口气，他将那袋让他莫名感到十分沉重的早点丢在茶几上。

过来的路上想了满肚子话，原打算在和她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全部说给她听，眼下再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还有必要说吗？

说了她会怎么看他？

大概心里指不定要笑话他吧——

赶上他爸出差，他妈回屯子参加婚礼，他借着晨跑为由骗过奶奶，一出门就往她家跑。

遍地积水，跑脏了新买的球鞋，即使这样都拦不住他迫不及待见她的心。

眼看着进楼道了，想起自己光顾着与她碰面都忘了她每天上了香才会吃饭的习惯，赶忙掉头，跨过好几个水泡子走过好几家早餐摊，才买到鸡肉馅包子，欢天喜地爬上楼梯，迎面却是一个大“惊喜”。

这些话，要他怎么说呢？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笑话，若再连自尊都不要了，那他也太不值钱了。

张勋可想了又想，不停吸气吐气，越想呼吸越重，拧紧眉头霍地起身，绷着脸颊转头就走。

可迈出一步，他实在忍不住了便又折返回来，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不带任何情愫的眼睛，怒冲冲低吼：

“看来咱班长没说错，你和老叔早就有猫腻了！刘钰，你不觉得恶心吗，睡了自己老同学的男人，还理直气壮的，你到底咋了，啊？”

他慌里慌张从运动裤口袋里掏钱包，胡乱抽出两张银行卡摔在桌上——

42-步步为营（2）

“缺钱是吗？我给你啊，你想不还就不还，我不差这点钱！能不能别自甘堕落，别他妈做这种下贱事！我真是看不懂你了，既然要图财，为啥不图我，我他妈人傻钱多你不知道啊，你找老叔算咋回事？难道在你眼里，我连他都比不上，我就那么差劲？还是你他妈想男人想疯了，就喜欢刺激的！”

他气的眼睛发红，干脆把钱包也丢了，发泄般戳自己胸口。

“你要喜欢野的，我也不是不行，不就是当混蛋王八蛋吗，谁不会啊！装个鸡毛清高有分寸，你以为我愿意给你当舔狗呢！我他妈——”

“放你妈的屁！”

刘钰踹他一脚，厉声大骂：“是我求着你对我好了？还是我跟你表示过我相中你了？做这些事是你自己愿意的，现在装什么犊子！你还有理了，我他妈睡谁要你管，少在这演偶像剧！”

他哽住。

她抓起他的钱包和银行卡起身，举到他眼皮子底下猛晃，冷冽地笑：“你给钱？这是你的钱吗？是你爸的钱，是你的好爸爸费尽心思给你攒下的金山银山！哪一分是你挣的，嗯？”

张勋可正要开口辩驳，刘钰将东西狠狠摔在他胸前。

动作太大，弹起的银行卡扫过他的下颚后重重落下，他连看都不看，挣命似的瞪大眼睛，望着那张愤愤难平的脸。

她还在冷笑，也还在往他心上插刀子。

“那我绕那么大圈子干嘛，我直接找你爸要好不好！反正都是他的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我的本事，我用你施舍我，上我家里冲我呜嗷喊叫的，跟你有毛关系！我不骂你两句你心里刺挠吧，非得用这种方式跟你讲清楚你才能懂事？你都 24 了，长点心吧傻逼！”

可能真被她说着了。

火气没减，却被那声声不留情面的谩骂刺激得他冷静了不少。

刘钰勒令他坐下时，张勋可像坨树墩子似的死板地摔进沙发，依然两眼冒火死瞪着她。那副蓄势待发的架势，仿佛她再多说几句，他会扑上来撕了她一般。

刘钰看在眼里，很确定他是故意的。

故意表现出凶恶的嘴脸，故意大放他的怒火，如同被大人逗急眼的倔小孩儿非要在人前逞强，事实上，他根本没对抗的底气。

横眉竖眼的死出，跟高中那会儿都没区别。

他总是在她面前假装不可一世，最害怕她的，也是他。

前后桌坐一块整整两年，没有人比刘钰更了解他到底什么德行——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罢了。她伸手够茶几一角的烟盒，这么点小幅度动作都能吓出他一个激灵。

刘钰点燃一根烟，满腹猜疑伴着升腾的烟气慢慢爬上肩头，忙敛住心神。

因为，胡肆临来了。

他幽幽不语贴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好一阵儿，轻轻歪了下头。

清浅的呼吸喷洒在她头顶，在全体沉默的境况下，她甚至听得到他喘息间的滞涩。

后半夜最为意乱情迷的时刻，她不由自主涣散的瞳孔，曾在床头看到过一闪而去的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