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阴阳簿(281)
呛人的焦糊味充斥了整条走廊。尽头两间大敞四开的客房中,荧荧火光穿过层迭的黑烟迸发出妖异的橘红。
乍一看,像极了从幽冥地狱发散出的鬼火,正在一点一点吞噬霓虹闪烁的人间。
刘钰从挎包里翻出湿巾,咬开包装将其堵住口鼻,挣扎爬起,紧贴着右侧墙面踽踽前行。
她眯着眼,两片小扇子似的睫毛很难阻住巨兽般扑过来的烟气。她只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疼,不受控制地往出飙泪。可越是哭,那种刺痛感越剧烈,她却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忍着。
隐隐约约,她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的摩擦声,随她不断向前走而愈发清晰。
不点烟,她很难确定那到底是什么。然而灵敏的魂识已经带给她零星的闪念,便停下脚步,静待那东西慢慢悠悠,好似逛街一样靠近。
她仿佛看见体格健壮的东子半拉身子都被火舌舔过。
残破的衣裤已经遮盖不住他的身体。无情的火焰烧穿他的皮肉——头发、脸蛋、肩膀、胳膊和腿,都剩不下一块好皮。
红透的肌理就像五分熟的牛排,切开焦熟熏黑的表面,丝丝细血夹杂着滋滋响的荤油,畅快淋漓地从紧实的肉块中涓涓流下。
肉香袭人,饥渴难忍的枯鬼一口咬住裸露的肩,化身跗骨之蛆死死攀住半俱残躯,磨牙啃食,惊叫叹息。
饿急眼的家伙,好像不知道昏死的凡胎里驻扎着一个残暴嗜血的灵魂,但又好像又比谁都清楚——
它就是冲他去的。
以及它的伙伴,也纷纷亮出獠牙利爪,群起而攻,拼尽全力宴享送到嘴边的饕餮美餐,哪怕灰飞烟灭在所不辞。
在狂欢中张牙舞爪,在烈火中沆瀣招摇,它们是勇敢的义士,也是不屑因果的狂徒,更是不惧天道处罚的反骨仔。只想在付之一炬前,好好品味一番它们曾翘首期盼,却总要俯首称臣的仙风道骨,究竟何等滋味……
斐然的仙气灌口而入,枯鬼情不自禁仰天长啸,但那真心实意的感叹片刻便没了声息——
浓烟滚滚的地狱之门一经开启,真正的阴间玩意儿彻底撕去了他的伪装。
他本就是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装了几百年的玉面真神,终究被他宿命中的劫,绊住向上攀登的脚步。
他明白,她就是要拽住他的腿将他拖回那暗无天日的腌臜里。多年相伴仍不及这一时萌生的怨恨。
他也明白,她比他还像个合格的演员,从她瘦弱的腔子里挖出那颗血淋淋的心交到他手里,他以为那是真心托付,到今天后知后觉明白——
是真心的报复才对。
前世今生,她从来不愿给他半点真心,眼里只有一群无关紧要的蝼蚁。一次次的,为了这些逃不过轮回宿命的东西和他对着干,甚至不惜要他死。
他咬牙用力攥紧拳头。
“噗”的一声,枯鬼的头在他掌下化为乌有,却在手心中央留下一抹再也散不去的印记。
他垂眸望向刻入掌心的孽力。
呆滞良久,一把掐住吸吮他小腿的半截鬼高高提起,缩成竖线的红瞳,赫然窜出两道如炬的光,狠狠烧穿半截鬼的额头。
同样也是一声化为虚无的轻响在掌中裂开,他忽然歪了下头,拧眉张口,从喉咙中挤出震天动地的嘶吼——
“嗷——!”
猎猎如风的兽鸣自几米之遥传来,刘钰心口不由自主猛一抽,大滴大滴的泪紧跟着涌出眼眶,鼻子瞬间酸涩不已。
最终,东子飙血流浓的残躯僵停在面前,滚泪的眼先看到了那只破破烂烂的手正牢牢掐着一根脖子。脖子的主人是同样烧的快没人模样的贾金玉。
刘钰总算明白刚刚的拖行声因何而来。
模糊的视线慢慢向上,她终于看见了东子半张血呼啦的脸——
眼睛鼻子嘴都烫的聚缩起来,根本分不出啥是啥,另一边却完好无损。
她怔怔地望着剩下半张悲愤交加的脸。
抿紧嘴唇,一瞬不瞬盯住浮现在东子脸上的那张,她曾朝思暮想,如今却恨之入骨的倾城玉面。
对峙片刻,她突然笑了,含泪的双眸蔓延起丝丝笑意,像在自嘲,也像在讽刺他。
甩开那张干涸的湿巾,她也如他一般歪着头,沙哑的声音从唇瓣里颤抖发出:“我应该,叫你岁九,还是……胡肆临?”
46-地狱使徒(2)
是岁九还是胡肆临?
他自己也分不清楚,早就分不清楚了。
几百年来登堂入室,吸过数以万计凡尘香火,尝过千家万户烈酒供果,无数次坐在肩头攒动的饭桌前推杯换盏,也无数次接过一根或辣或绵的烟道尽家长里短。
人间待久了,其实没多大趣味。
众生皆苦。小苦大苦被岁月的磨盘碾出无数口水缸那么多的浆渣,偶尔取一瓢仰头痛饮,比黄连还要涩的苦,足能叫他十数天茶饭不思,咂咂嘴,总感觉舌根子底下齁咸齁辛。
所以他慢慢不再与人共情。
当学会俯眼静看红尘事后,果然,心便不乱了,终于可以理算当然接受信徒的供奉,任他们如何在磨盘下挣扎吶喊,他都能日以继夜地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