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阴阳簿(321)

吃人嘴短，他的小姑奶奶被他喂的脸都圆了些，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填饱肚子就不生他气了。

可晚上临睡前，她每次都会劲儿劲儿地告诉他：“我爷爷最帅，不接受反驳。”

他哭笑不得，但也不再辩解，搂着贴着不撒手，哄她睡觉。

梦里，再不见狐仙飘然翩跹的身影，每晚仍是恶鬼入梦相伴。

但她并不是一个人。

雷春龙渐渐也适应了灵魂出窍，紧紧牵着她的手，看老槐门诸位面貌可憎的鬼玩意儿，在树妈妈的逼迫下，演一宿的二人转给她看。

时间长了，他都会唱了，刘钰睁开眼总能听到他扯开破锣嗓子嚎“小拜年”。

那叫一难听啊！

她没有起床气都被他硬生生嚎出来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省阴阳风水协会年度盛典正式到来那天，二人驱车赶赴石油城前，一块去找梁欢拿张勋可送的礼物。

刘钰本想独自跟梁欢开诚布公谈她和雷春龙的事。他却不答应：“横竖是我没处理好跟她那段，是我对不起她，她打我骂我也是我该受着的，真赖不着你。我他妈可不是缩头王八！你要不让我去，那你也别去了，上她跟前看她脸子图啥呀。”

刘钰也以为梁欢会跟她甩脸子，早做好了听她阴阳怪气的准备，但他俩都想多了。

得知他们要来，梁欢主动请他们下馆子，去的刚好是王建伟的火锅店。

亦如当初她邀请她参加同学聚会，刘钰硬着头皮答应了，提早半小时就和雷春龙到了火锅店，没想到梁欢挽着一个憨态可掬的胖小伙，站在门口腻腻歪歪等他们。

一下车，梁欢就蹦蹦跶跶拥抱刘钰，拉着她的手，介绍新交的男朋友，小何，何敏丽大哥的孩子。

怪不得梁欢约在火锅店，整半天不花钱蹭吃蹭喝。

看见小何，刘钰就想起那天婚礼现场，这个小黑胖子跨坐在何巍然身上，要给人家做人工呼吸的虎样。

而小何也认出了她，还激动地给女朋友介绍刘仙姑有多么勇猛无敌，简直和天降神女一般震慑全场……

这顿饭吃的很愉快，除小何外的三个人心照不宣对不久前的往事保持缄默。

但告别的时候，梁欢特意叫刘钰和她同去小何车上坐一会儿，勒令两个老爷们儿不许跟，少掺和小姐们儿间的悄悄话时刻。

坐进车后排，梁欢探头拿过副驾驶的一个鞋盒子，郑重交到刘钰手里。

瞧见刘钰期期艾艾地要说什么，梁欢小手一挥，霸气十足道：“少扯那个！你没对不起我，雷春龙也没错，本来我俩就是玩玩而已。”

调皮地眨眨眼，镜片后闪动的目光骤然黯了几分。

“要怪，该怪我动了不该动的心吧。”梁欢小小叹口气，“我是真心疼他。刘钰，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受。他笑呵呵跟我讲他老婆让人捅好几刀，拼最后一口气给他生了个孩子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他其实在强颜欢笑。真的，我当时就哭……”

刘钰还是第一次听到雷春龙亡妻的故事。

这么久以来，他不曾开口，她就没问过。这话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虽然可能确实有夸大其词的部分，她不免心中酸涩异常。

不是跟死人吃醋。想到了痴痴傻傻的星星，感念于那个被迫卷入无常命运的女人，何其无辜。

“……去买晚饭食材的路上，迎面过来俩半大小子，一开始要抢钱，看她兜里不足 50 就要抢手机。她压根没躲，连唯一的金链子都撸下来给他们了，结果那俩小子东西拿到手，亮刀子照着前胸扎了 3 刀。她躺地上半天才有人报警打 120，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真是拿命给他生的孩子，他连她最后一眼都没看到，连句遗言都没留下。最可气的是，杀她的是俩不足 14 岁的未成年，送劳教所关几年就出来了。龙哥都带人去俩小崽子家里要说法来着，结果一去看他们家徒四壁的，有个孩子的妈咣咣磕头都出血了求他原谅。龙哥没忍心，反而搭了 1 千块钱，让那单身妈妈给她怀里那个年幼的孩子多买点好吃的……”

原来如此。

刘钰总算明白雷春龙啥都跟她说，唯独不提老婆因为啥了。之前她还以为他是怕她多心才故意不提这茬，现在懂了——

最痛最深的伤，并非难以启齿，而是苦难遇上苦难，融合成炼狱般的尘世，空有一腔报仇的热忱，偏偏狠不下心，成了永久的裂痕，永生永世难以愈合。

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在滚火中烧着，在冷雨中浸着，竟比磐石更为坚韧，比昆仑更为挺拔，比神佛更为悲悯，也比许许多多的人间客更有人情味儿。

后来，他在地狱中向她伸出一只手。

在信仰弃她而去的时候，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

终是这地狱中最苦命的鬼，将同样苦悲的她，一步步带回了人间。

刘钰抱着鞋盒子和梁欢小何说再见。

刚一坐上破皮卡，从那双白色小羊皮靴子往出掏撑鞋的纸团时，他迫不及待问她：“梁欢跟你说啥了？没骂你吧？”

刘钰打开皱皱巴巴的纸团，拿起那枚黑色 U 盘放挎包里，这才歪头淡笑着瞅他，就是不说话。

雷春龙被她盯得心里发毛。

问半天她又不吱声，便胡思乱想起来，嘴上更是没把门，最后吵吵嚷嚷地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