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权印(106)
谢玄都未曾抬眼道:“叔父不是要玄都为谢家?此人恶贯满盈,救下必会引火烧身。虽是叔父之子,可罪行昭然,定然是要有人承担的。”
谢家长老顿时怒极,掀翻一堆书卷后指着谢玄都骂道:“你这是忤逆!要不是我,你早就不知道死在何处了,要你做你就做。他是否恶贯满盈,不是你可以评判的!”说罢摔袖而去。
谢玄都久久未动,最后还是抽出新纸,抬手研墨,拿起笔时才发现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墨团,渗进皮肤里的寸寸纹路,显得格外张牙舞爪。谢玄都缓缓地理着衣袖遮住它,一层一层地掩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四年间,谢玄都的名字已然销声匿迹,人人皆知丰和谢大司马手眼通天,玄安谢家已成庞然大物。
第五年帝崩,太子继位,处事乖戾不循常理,谢家多方挟制不成后,顺应谢家长老令,欲回玄安避祸。
第五年九月,谢玄都入丰和,以待死期。同期,任千忧入任府。
“我是花坞笑。”
“那有没有人说过你笑得很丑?”
“……”
“对,就是这种,你可以照照镜子,蛮渗人的。答应我,以后别对着我笑了,我想睡个好觉。”
“……好?”
乐正窈前传
萧瑟秋风锁院,寂寥残荷漏雨。
失去了大半根舌头的女人吃力地将盛满水的桶从井里捞上来,然后一勺一勺地舀到那种着荷花的坛子里。
枯坐着看已经发黄泛枯的花瓣卷边。看雨滴一次又一次地梳理花瓣上深色的纹路,就像是在梳情人的头发。
她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所以她见到那个推门进来的被淋得像个落汤鸡的小姑娘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训斥。
只是看她一眼,便生气地去抓一旁的藤条,瘦骨嶙峋地扇过去,唰地一声亮起一条血痕。
“阿娘……我只是……”
唰!啪!
“只是去救了一个人……”
啪!
“呜……没有……”
啪!
“没有乱跑……呜呃……”
孩童的哽咽最是清透动人,可那无情的藤条只会毫不留情地张开毒牙咬得她鲜血淋漓。
绵绵细雨泡胀了翻出来的皮肉。血液顺着衣服浸冷了她的心,也凉醒了那拿着藤条的女人。
雨水打湿了她凌乱的头发,同时模糊了她满脸的泪痕。
丢下藤条,在呜咽声中抱起那个小小的身体,走进屋里为她擦干淋湿的头发,却对淋得更透的自己置若罔闻。
屋里常年供奉着香案,案上是一个无名之牌,再往上,是一个站在莲花池中的画中女子,干净,美好,纯粹。
若是没有那碍事的面纱,定能看见一位恍若水中花神的女子。
若等那小姑娘长开,可能会与这画中女子有七八分相像。
不一会,滴着水痕,模糊了字迹的草纸被递过来,上面写着:
外面很危险,不能乱跑。
先保护好自己,再说救人。
皇宫吃人,所有人都是猎物。
我救不了你。
等她看完后,那张草纸又被翻了一面。
谨言慎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在这里。
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后路。
刚刚浏览完最后一个字,那草纸就被抽走,点燃,烧得连灰都不剩。
她明明是公主,本来该是这座皇城里顶尊贵的人。可却谨小慎微,过得比普通宫女还不如。
不仅要自己干活解决温饱,而且连衣服都是从某些不能声张的尸体身上扒下来,重新裁剪缝合过的。
只有在一旁枯坐的女人才知道原因。她将这朵小花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她不懂这座皇城的凶险,以及,她未来悲惨的命运,就像她的母亲。
抬眼望向那卷画,那是自己画的,画上人也非什么仙女,只是一个位分低下,只能和自己报团取暖,又不幸的人。
然后留下了另外一个不幸。
窈,是画上人的闺名,她走的时候,没有为这个孩子取名字。
所以她也只能窈儿窈儿的唤她。
宫宴时,是冷宫最懈惫的时候。
她带着即将成为一个普通人的小公主,悄悄地爬出围墙,绕过人烟,在早就打点好的路上一路飞奔。
她曾经,也想这样带一个人这样飞奔,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故人之姿,故人之子。
希望她离开后,能成为像她母亲那样的人。也希望能遇见一个,比她厉害的,但是和她很像的人。
啪嗒,啪嗒。
鞋底踏得一声一声响,那是飞鸟离开牢笼地振翅声。是未来,也是希望。
“那边搜过没有,快来几个人去搜!”
“真是的,宫宴都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给俞夫人酒里下毒之人定未走远,快搜!”
时也,运也,命也。
可叹她走不了了。她就知道,应该遇见一个比她更勇敢更厉害的人。
“丫嗷,愕,爬嗷……”慌乱地塞给她一个粗糙的地图,在黑暗里努力的指了一个方向。
乐正窈仿佛也感知到什么,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被狠狠地往前推了一把后,终于在黑夜里,模糊地记下来看她的最后一眼。
很多年后,她都无比后悔,为什么没有一盏灯,或者是一丝月光,好让她能够画出来,只有她才认识的那个阿娘。
半大点的孩子,还是惊惧的孩子,怎么可能在无人照看的情况下成功找到出口的接头人呢。
寂静又吓人的花园里,只有不断的恐惧和无助。能够指引她的,只有一声一声的琴声乐声,那琴声可真是好听啊,她这辈子都没听过那么好听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