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权印(19)
水深则渊,水清则浅。皆不可以肉眼而丈也!
若是意浅之人,必会避开视线;若是不坚之人,眼神必会飘忽;若是有求之人,眼中必斑驳。
谢家那族老不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怎么培养出的宗族子还能有这样的资质、这样的眼力。任无涯突觉自己捡到一个大宝贝,而且别人好似并不珍惜。
任无涯一时起了心思,还未来得及难为谢玄都。向生就又呈禀上来一封信。
打开一看,张牙舞爪的字、力透纸背的墨团,看得任无涯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了又忍才控制住撕纸的冲动。
果然不出所料,里面全是暗戳戳地控诉他,还有不想做事的怠懒话。
在他印象中,乐正牧的字也没有这么丑吧?酒色可以掏空身子还可以掏费手?不过这倒是现成的题目。
“卓家与我交好后,乘着我的庇护背着我做事。他们挖到了新矿,却只给我说是铁矿。可事实却是复杂稀有的其他矿种。”
“那些个炼丹师也趁机搞出一种药石,包装成香丸,企图沾手药石生意。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把我放在眼里。”
谢玄都一边捡起来棋盘上的棋子,一边道:“卓家弄出的新药,必然会先流通于贵族,或自己寻得或别人赠与,无论如何,都需要庇护。卓家与大人交易,于卓家善,于大人不算好事。”
任无涯顺着话头继续道,“若我要取卓家之财。如此这般不算好事?此药泛滥,必然敛得巨财,打击王孙世家势力。”
谢玄都聚拢余下的黑棋道:“所聚之财,初为王侯财,终为百姓财。再者,喂出一个巨富世家之害甚于百家。”
任无涯哼哼一笑,“别叫我大人了,跟着我那小侄儿一起叫舅舅罢。卓家这个事情我就交给你们办了。”
谢玄都一愣,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甚至于有些手足无措,嗫嚅道:“我……”
任无涯笑着拍了一下他,“行了,那孩子赤子心肠,此生得遇也是造化,我拘他许久,倒把他拘沉默了。你们趁机出去耍耍少年脾气也好。”
谢玄都呆在那里呆了好些时候,最后只是默默地把棋子收进盒子里。
任渊此人深不可测,谢玄都觉得叔父这话也有失妥当。
不知道任千忧在干嘛呢。
谢玄都突然有一种很想见一见他的冲动。谢玄都揉了一下自己的脸,年少的青涩感才打破坚冰显露出来。
谢玄都敛去自己心境的变化,几步来到任千忧门前,轻叩门扉。
一下
又一下
房内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谢玄都静静地站在门外,举起的手却是不敢再敲第三下。
回去吗?还是继续等呢?等了会有意义吗?会是自己渴望着的吗?
举棋不定,难断未来。
他从来都不愿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的。他可以做一个让谢家满意的宗族子,做一个可控的人质,做一个能做任何事的刀。
可唯独不能放任自己的沉沦。
谁知道沉沦的深渊是不是食人的巨兽?
思及此处,不由得嗤笑自己的一时冲动。
定了定心,谢玄都移开半步,退后半步,便欲转身。
“谁呀?敲门敲那么小声,怎么敲得开呢?”任千忧拉开门,小声嘀咕道。
身上的衣裳还有些凌乱,急忙往前冲的惯性让他差点碰到谢玄都身上,吓得他忙后腿一步拉开距离。
“花坞笑?来找我干嘛?幸好是我,不然别人听都听不见。”任千忧颇为自得道。
谢玄都眼中映出一双黑色的眼睛,那双明明拥有最深的颜色,却带着最纯粹的质地,一束光下去便可照得透亮的眼睛。
是啊,幸好是你。
此心遇卿,跳动有方,此心随卿,余生唯求。
谢玄都对脑中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吓了好大一跳,不由得开始思及自己是不是有了其他的心思。
转念一想,能想到这个问题,不也说明了这种隐秘晦暗的心思在萌芽?若真是如此……
“我自是知道卿的耳力。初次见面,我是谢玄都。”
任千忧不知道他这是抽哪门子疯,又是清早堵门又是初次见面,还有什么肉麻地不行的称呼。搞得他都分不清喝酒断片的人到底是谁了。
不过今天他笑得还挺好看。
“嗯,初次见面,我是任千忧。今天你笑得还挺好看的。是遇见什么喜事了吗?”任千忧埋头理着自己衣服的系带。
谢玄都含笑道:“嗯,喜事。我们可能又得出门干活了。”
任千忧大吃一惊,还以为谢玄都不会喝醉,没想到后劲这么大,喝酒直接喝伤了脑子。连干活都是喜事,这人还有救吗。
任千忧越发觉得谢玄都喝坏了脑子,下次暗自决定不能让谢玄都喝太多酒,自己也不能喝太多酒。
任千忧让出一个空隙,侧身让谢玄都进来,“舅舅安排了什么?”
谢玄都走进来回道:“卓家的新药,是从新矿洞得的原料。这生意是不能长久的,我们得处理掉。”
任千忧几乎是瞬间想到了乐正牧歌伎的那颗新药,正色道:
“他们先渗透的是王孙贵族。像宁王这样对药依赖不深的就让旁人下手,甚至身边的歌伎都能买通。而其他上瘾的贵族就更容易了。只是为什么只针对他们?莫不是什么阴谋?”
谢玄都上手替他理平整外衣的褶皱,开口道:“若是先在平民间流通,一来会降低其格调从而损失上等顾客,二来是可以炒高定价,先捞上等顾客一笔,后续降价再捞中等下等顾客的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