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权印(61)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最后总算是痛痛快快地榨干最后的一点雨水,潇洒地飘走。
太阳这才敢露个脸出来,瞧一瞧被雨以摧枯拉朽之势破坏的湿透了的世界。
谢玄都推开门进去,把地上哭得累昏过去的人捞起来抱到床上。掏出一个冰冰凉凉的瓷瓶,贴在他发红发肿的眼皮上。
翻来覆去冰了一阵后,发肿的皮肤才翻出来细微破皮的地方。拧开瓷瓶,蘸取一点药膏,细致地涂在那些泛红的伤处。
几息后药膏就被吸收下去,只留一层浅浅的晶莹。然后他又不厌其烦地涂第二遍。
反反复复,细致入微,甚至连动作和呼吸都放缓了好几倍,生怕扰了一场来之不易的幽梦。
而他也不过是幽梦里的飘忽魂灵,梦醒了,就得自然离去。
他不会和他说他的挣扎和痛苦。就像他也不会对他说他的恐慌和心疼。
所以任千忧也不会知道谢玄都为了赶过来支援跑死了几十匹马,拖着在丰和被刺杀的伤口未治。伤痕累累的手只敢藏在宽大的袖袍里,无声无息地泛着磨人的痛。
二绝落水
余长叹世事无常,然,时也,命也,流年不济,尽折英雄,空余闲人。
永昌五年,冬。
渊候以匡扶社稷为由,率兵入都平乱,因女帝年幼,得授摄政王之任,封号行渊。
奉灯长公主次日重返青灯古佛,言及不再管尘世事务。
永昌六年,春。
行渊王任千忧为剿丰和药商,兵围娑沙,强断绝药石交易。为世人所不满。
中书令谢玄都设立太史阁,三请渊阁王衿兮出任太史令。王衿兮自上任以来,广招道术人才,公车相送,可堪奇事。
太史阁广研发科技,在天文历法、机械农桑上颇有建树,国力渐盛。
永昌七年,春。
时疫突兴,举国恐慌。
太史令递呈治疫良策,并广授医士,奔赴各处疫区。
女帝开仓发粮赈灾。
疫区暴乱,行渊王不顾众人反对,率兵前往疫区控制人群。
世人皆知临渊王之高义,纷纷顺从。
永昌七年,夏。
渊阁大火,肇事者葬身火海。阁中各阁老皆未能幸免于难。火光冲天,难见旧事踪迹。
中书令救火救书。受尽千夫所指。
行渊王杀人止疫。受万民唾弃。
永昌八年,春。
疫得止。太史令王衿兮为人所崇,被尊为“救世圣女”。
女帝于朝怒斥行渊王行事霸道,责令革职闭府反省半年。提拔中书令,将谢氏从狱中放出,赐谢府。
世人皆知王氏忠孝,因王氏族人跪求女帝三日,替王衿兮辞官,不得。又以守孝为由,才得辞官返乡。
至此,丰和倾颓之势不可回转也。
永昌八年,秋。
天大旱,大涝,民生哀艰。盗墓之事渐兴,掘墓毁尸,偷盗财物,竟有窃逝者口中玉者。言及此乃以前神仙散之原料,皆以为神物,服之可去百病,得玉寿。
初兴于铜门城,又兴于丰和,后广为兴盛,限之难禁。
渊阁阁老之墓也为能幸免于难。盗墓者因忧心尸变,常放火焚之,所陪葬经典文书物件皆作飞灰。自此正规文史部分断代。
中书令谢玄都,王氏王衿兮斩杀盗墓者数十。
行渊王罔顾皇令,孤身回升仙城,恸哭于坟前。
行渊王带兵坑杀盗墓者数百。为民怨怼,以之为暴虐成性,凶神恶煞之徒。
女帝召回行渊王,不究其过,但囚于丰和,设宴释兵权。
谢氏得女帝宠信,与中书令决裂,斗争不断。
看似一人之言,实则百家手笔,皆藏于暗处,终为目光短浅之徒。
永昌八年,冬。
女帝突感无能为力,众臣皆叛,意图启用老臣,不得。
又兴新制,举寒门百姓入朝为官。然杯水车薪,拳脚难施。
女帝不听重用行渊王之言,忧其如临渊王般独断专制,甚至有罢帝之权。亦不听打压谢氏之言,不欲中书令为权臣。
永昌八年,除夕。
谢玄都不知道又去处理什么事了,任千忧自觉没趣,往寻勿开翁。
得其新酿“耽水厄”,聚众夜饮于护城河畔的蓬舟亭内。
夜饮者男女皆有数十人,其中一女名唤小莲,升仙人氏,芳心暗许于行渊王,特为之斟酒,互诉愁肠。
“小女本为升仙人士,家逢时疫,亲人皆逝,小女只得前往丰和投奔亲戚。”
小莲轻轻抚顺任千忧被风吹乱的头发,温软安恬的嗓音就如甘泉般沁人心脾,好叫人忘记一切烦恼。
任千忧枕在她腿上,衣襟大开,最是风流不羁美少年,看得她一阵脸红心跳。
“除夕之夜,不在家里待着,和我们这群人鬼混什么呢?”
任千忧笑笑,手上随意地捋起一束头发,打着圈地把玩。
小莲也笑了笑,替他斟酒,温声软语道,“哪里还有什么家呢?不过是,江湖孤舟的一处港湾罢了,只能暂作停留。故乡的港湾……怕是只能去酒里寻那缥缈的安宁了。”
任千忧突然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姑娘倒是率直,来,我们喝酒,谁说船一定要港湾呢?有道是此心安处是吾乡,既然安宁,即使虚幻又何妨?。”
小莲看着这个笑得洒脱开怀的青年,觉得他明明如此年轻风流,当时最鲜活的时候,这么看起来这般老气横秋,破碎沧桑?
她仍忘不了她那一日看见的场景,在任氏的墓前,在临渊王的墓前,也许已经算不得是墓了,最多只能说是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