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权印(64)
而他们要做的事,说来也简单,说简单也不简单。
当皇权孱弱不堪时,他们这些以皇权为刀的操刀鬼便显得有些可笑了。所以他们决定修理一下这不正常的局面。
无非是修剪砍伐树林里的老树、巨树,好让那些小树能够长出来,汲取一点被老树霸占完的阳光。
而修理时,最基本的道理便是斩草除根。世家再庞大,也要有人才是世家吧。
他们要做的事,实在是算不得干净。而如今很显然,只能由他来开刀了。
沐凤池又想起刚刚谢玄都吃瘪的样子,又开始哈哈哈地笑,转头就被一个香篆迎面砸了个包。
沐凤池憋屈地跑远,确保砸不到自己才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当年老师第一次向他提及谢玄都时,他是不屑的,一个小屁孩而已,能有什么好怕的?
当时老师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作为王子,生来便有生杀予夺之权,你最近做的事,所谋也不过数百条性命。须知谢玄都在舞象之年,便将数城性命为棋。若遇非常之局,让你们入世,才有逆风翻盘之机。”
他当时只觉得,小孩子对生死没概念,最多算是无知者无畏。何况杀人,得杀有用的人才叫谋划,杀一堆无辜百姓算得了什么?
想不到如今自己也是被他惊世骇俗的计划惊到,又不得不认同,虽然不为世俗所容,却的的确确是个一劳永逸的好方法。
开辟新的思维模式的人成圣,制定新的规则框架的人称王。
想当年老师任无涯五次出巡,碾死了多少世家,才得以推行新制,稳稳当当地称王,如今却得如此下场,新制也被推翻复旧,实在可惜。
那么现在,就让他来称这个王罢,谢玄都想做干净的圣人就做他的罢,只是到时候莫要怪他的“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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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惊雷炸响,燎起火蛇。
佳节忽逢雷雨,平白教人不安。
“无知小儿!”
轰隆隆!噼里啪啦!
“何敢自绝!”
刺啦啦!
“自绝之人,不得成仙。慎悟慎行!”
呜喵呜……
巨兽升起利爪,猛地撕开天幕,泄露出暴雷,好好地威慑了一下人间怪象。
床上之人如被邪气附身,被惊雷吓得不断惊动、直冒冷汗,身下的床也被汗透出一个人形。
劈擦擦,砰。
稀碎的雷声被合拢的窗户隔绝在外。
明明他走之前,是把窗关好的,怎的这样大开着?
床帐外一个人影随着烛光一会大一会小,走过去又走过来,最后轻轻掀开帘子,替他擦了擦汗,觉察到他的暴汗。
连忙抱起来,出门急唤医师,在等医师来的过程里,他已经被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塞到暖烘烘的被子里了。
被魇住的感觉很不好,杀过的人,像是层层迭迭漫无天日的乌云,带着下暴雨前的潮湿压抑,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有粘稠的质感,勒得他无端地气紧。
又或者是像藤蔓,将人死死地缠住,难以动弹,在惊惧和寂静中等待死亡。
还得是书上写的鬼魂之物更贴切,阴冷而诡异,随便一只就可以将活人活生生缠疯。
他又想起某些人眼中流下的泪,明明只是一滴水,用手一捻便可捻干,现在却化作冰刃狠狠穿进胸膛。
他害怕所有人的眼泪,那是他们期许落空的证明。他害怕着前路的光,也害怕着别人寄托在他身上的光。
他几乎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本质——懦夫。
软弱而无能,胆小而脆弱。
背负着巨石前进的诗人。
呵呵,这种说法未免太过美化他了。
他在水里背负巨石,难道不应该沉入地底?他在水里吟诗作对,难道不会呛水失声?
不对啊?他怎么还能呼吸……
“咳咳咳!呃……水……”
迷蒙的视线渐渐清晰,屋里应该有火炉在烧,心脏有些不正常地急速跳动。
“张嘴。”
下意识的张开一点嘴,就被喂进一颗丹药,迷迷糊糊地被人拉起来靠在哪里,一点一点地喂水。
喝完最后一滴水后,任千忧有些迷蒙地问面前的人:“你是龙王吗?”
“???”
见面前人有些呆愣,他旋即不满道,“作为龙王,怎么能随随便便现于人前?你的天规是怎么背的?”
“……抱歉,我……回去再背一遍。”
任千忧点点头,昏沉的大脑支撑不了他思考为什么龙王在陆地上,还守在他的床边,就忙不迭地将身体拽入意识的深渊……
只隐隐约约地听见什么“能醒就没问题”“可能还需疗养几日”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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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阿嬢哎?你今天收得不错啊?那几条大板鲫太乖了!”
“哎呦,小甜嘞,嘴太巧咯,嬢嬢送你两条,带回去给你屋头的吃。”
“谢谢阿孃!好久才能来蹭你们家二娃子的喜酒哦?我都等不及唠。”
“快唠快唠,就你天天惦记!”
小甜甩着那两条鲫鱼,蹦蹦跳跳地往一处小别院去。
扣扣扣。
门闩被打开,一个女子推开门,眉眼弯弯地看她,“怎么了小甜?”
小甜嘿嘿地笑,“莲姐姐,我想尝尝张孃孃收地笼收到的鲫鱼嘛,鲫鱼豆腐汤怎么样?我去买豆腐!”
被唤作莲姐姐的女子正是小莲,只不过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像一朵奄耷耷的清荷。
扑棱活泼的小甜就是那天天来戳莲花尖的蜻蜓,不厌其烦地来看看这朵开在池塘里的孤零零的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