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权印(72)
连每日进进出出的任千忧也冷不丁地被塞了好多信件和礼物。
他也从微末的字句中得知,这位谢玄都好像是本朝的“山中左相”,因为与朝中的“巾帼右相”政见不合,才被贬到这里来。
但他并不理会这些流言,毕竟一个堪称右相的如此重要的人物,就算是想退隐山林,也该是去玄安的山头,跑这么远做什么?专门叫人来杀?
任千忧晃了晃胡思乱想的头,那般聪明的人,不可能连这个都想不到,只定是有其他说法。
再次踏入书阁,脑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字句,叫他瞬间沉醉其中,心中的郁结也不知何时消散,夜晚里的孤魂也再也嚎他不醒。
他感觉他的心变冷了,变得只是在生理性的跳动。
他不再将任何人说的任何话往心里走一圈,而只是淡淡地分析他说这句话的目的,思考对方想得到什么,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最后得出一个,哦,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的结论。
他觉得他拥有了久违的平静。
他没有罪。
他的罪是别人强行给予他的枷锁。
他没有罪。
他在每一刻都做出了最佳的判断。
他没有罪。
他将会脱离桎梏,自由地审视世间。
在冷读的每一个剎那得到平静与快乐。
世界上本来没有罪。
若是将任何的事投入无尽的世界
或者是无尽的时间
那么一切终将失去意义。
罪也没有意义。
他也没有。
吱呀一声,谢玄都推门进来,一眼便看见坐在地上、扎进一堆混乱书卷里的人。又在他抬眼的瞬间,透进墨玉般的眼底。
在那里,他找到了与自己一样的东西。
那是由虚无海底压出的冷漠的幽深,是一种归于寂灭的混沌,是一种无声的绝望,对任何东西的绝望。
谢玄都走上前,笑意直达眼底,弯着腰看他,“我想和你说个事。有空吗?”
运河开源
铺开山川卷轴,映入眼帘的是大好河山,也是一场又一场政治的棋盘。
流血的棋子将这个棋盘浸泡得愈发光彩夺目,引得无数的人为夺此异宝大打出手,最后化作棋盘的养分,消失在烂柯人的落子中。
“我欲往此线路走,定移山开河之计,卿可愿祝我一臂之力?”
谢玄都边说,边伸出手,沿着一条没被标记过的线路划过,最后抬眼定定地望向任千忧。
任千忧环抱着手臂,咬了咬嘴唇上的白皮,拧紧了眉。脑中沉封的知识被翻阅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些细微的刺痛,明明好似没有看过的书也跃到了脑子里,虽然痛苦,但却排布出了此路线的可行。
“让我看看。说起来,你还真是‘山中左相’啊?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呢?”任千忧接过谢玄都递过来的笔,在新的卷纸上圈圈画画。
谢玄都一边看他的走法,一边笑,“自然是此处风景宜人,又算到此行必有良遇。”
任千忧瞥他一眼,继续落笔。翻阅着汇总上来的资料,两人忙了近乎一周的时间,才草拟了一份最佳的方案。
拜别了村里的人后,任千忧才去和祀闲闲道别。祀闲闲只是站在篱笆外,朝他挥了挥手,便扛起锄头往山上挖蘑菇去了。
短短几日,那个曾经偏僻的小山村便多了许多不速之客,而他们也终于在一天的清晨,红日露白的时候收拾好行装离开了此处。
马车咕噜噜地压过一个又一个山头。
任千忧在又踹飞一个带着毒剑的刺客后,气喘吁吁地来到谢玄都身边,抬手倚着他的肩膀,皱着眉断断续续道,“不是,你哪里来的,这~么多仇人啊?”
谢玄都微微侧了侧头,有些不自在道,“原是没有的,但开河之事牵扯甚广,总是有人能查出来。”
任千忧一时间有些沉默,他突然觉得他上了一艘贼船。他该不会是在替他打白工吧?
一想到这里,任千忧便顺势瞪了谢玄都一眼,警告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转身上了马车。
谢玄都被他瞪得一噎,最后也只是噙着笑跟上,两人不过半臂的距离。
坐上马车,任千忧便开始思量,原以为谢玄都只是定了个长远大计,但看这刺客数量,怕是行动有些急于求成,如此这般,必然酿成当世之祸,入万劫不复之地步。
思及此处,任千忧抬眼朝谢玄都看去,却没成想和他的视线碰了个正着,正欲开口,却被谢玄都抢先一步,“听闻潦水潭风景甚美,漫笔谈一书中又有其序,不若去看看?”
任千忧回想了一下地图,发现下一个目的地是北向,潦水潭在西北向,这人要干嘛?不由得蹙起眉头。
谢玄都轻笑一声,注视着他道,“别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上手的。”
任千忧每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一句,“上什么手?”
话音刚落,任千忧便眼睁睁地看着谢玄都将手伸过来,大拇指抚上眉头,其他的手指轻轻落在鬓边,却带着触目惊心的热量。
回眼过去,又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应当说,他从来没有回避过视线,任何时候,从来没有。但那视线背后的情感却让人难以深究,叫他触电般的移开了视线。
一如至清的湖泊,水面与光线欺骗了岸上的游人,叫人看轻这湖水的深浅,好让那些企图窥探湖水深度的人,坠入湖底,难以自救。
饶是他再不知事,也该起了疑心,回顾以往谢玄都对他的样子,一个大胆的想法浮出水面。
该不会,这人是自己以前的兄弟,结果自己给人家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