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与救赎(13)
池妈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姑娘,别想不开,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大不了家来,妈养你。”
而当母亲小心翼翼的眼神同样出现在麻醉医生的眼睛里,池小映抿抿唇角,低声地问李芳岩:“你是不是怕我会想不开?”
医生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池小映想一想,反而问道:“你又是因为什么,而认为我有可能会去……做傻事呢,医生?”
这是有些长的一句问话。病人说完,忍不住喘息了一下,而芳岩几乎在一瞬间内偏开了头去,一顿,又很快地转回头来。
“因为,”医生轻声地回答道,“因为你哭得有些伤心。”
“是这样吗?”
“……是的。”
池小映睁开眼睛,看看芳岩。
她的眼睛还有些肿,病容也不好看,可是病人抿起唇角,忽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李芳岩一怔,看着她,恍惚间,仿佛看见了新闻配图上,那一个笑意温柔可亲的池小映:
明明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管子,脸色也还是大病未愈的虚弱憔悴,可是她的笑容里,还是有一种温柔的生机。
她说:“医生。”
“嗯。”
“你看,现在我笑了。”
“……”
“既然只是因为我在哭,那么……那么现在我笑了,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芳岩一怔,池小映莞尔,声音里还有点手术后的断续和虚弱,但眼睛里有柔和的温度。
“说真的,”她喘一口气,声音有些歉仄,“我的情绪发泄是不是吓到你了,医生……对不起。”
“没有,”芳岩下意识地摇手,“哪里,没的事。”
“我心里,的确有些难受。但是,医生。”
“嗯。”
“我不会想不开的。”
“……”
“真的,”池小映温声重复,声音细弱却坚韧。
“请你放心,”病人说,“我不会想不开去做傻事的。”
李芳岩动了动嘴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最终,她只是说:“那就好。”
8.3
芳岩回到家的时候,一个人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
悦微在加班,她一个人看着落地窗外繁华而瑰丽的万家灯火,在沙发上蜷缩起身子,揽着膝盖,自己抱住自己。
将脸埋进膝盖里,芳岩慢慢地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是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悦微正轻手轻脚地想要为她披上毯子。
看见她醒来,室友松一口气:“快洗漱去床上睡吧,我还在想要不要叫醒你。”
芳岩有点怔忪:“我睡着了?”
“嗯。”
“现在几点了?”
“一点多了。”
悦微说着,就要离开沙发,芳岩忽然一拉室友的衣摆:“对了,悦微。”
“啊。”
“你是不是有一个做心理医生的朋友来着?”
悦微一愣,芳岩努力地回想:“好像姓俞,叫……”
“哦,俞越?”
“对,俞越。”芳岩松开悦微的衣角,揉揉眼睛,“方便的话,可以给我一下他的联系方式吗,我有点事情想要咨询。”
悦微先是说“这有什么问题”,掏出手机就要执行。
手机解锁时,手指忽然一顿。
“你,”她迟疑地看看芳岩,“你没有事吧……?”
“哦,”芳岩按一按额角,双腿落地,从沙发上坐直起身来,“不是我自己,是我的一个病人。”
“哦,哦,”悦微松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工作上出什么事了,需要心理疏导呢。毕竟当年慧思她——”
话音戛然而止。
客厅里一阵寂静,悦微张着嘴,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芳岩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秒,但她随即如常地行动起来。
“没事。”她说,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悦微匆匆地叫了一声:“芳岩。”
“真没事。”麻醉医生平静地打断她,她甚至笑了一下,“慧思走了也有一年多了,再大的伤心也过去了。”
“芳岩。”
“不说了。”芳岩说,“太晚了,我得赶紧去洗漱睡了。你把俞越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行。”
芳岩冲完澡,躺回床上,关上灯,闭上眼睛,却久久没能入睡。
隔了一层窗帘,凉白的月光漫漫地浸进卧室,将房间里的一切镀上一层冰冷的严霜。
冬末春初,夜里还冷,呼吸间,有淡淡的雾气。
芳岩蜷缩着手脚冰凉的身子,垂眼看着墙壁的一角,很久没有动弹。
直到眼前有光一亮。
动一动眼睛,芳岩看过去,是床头柜上,手机屏幕出现了消息提示:
心理医生俞越在社交通讯软件上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
俞越的昵称是两个字母,“YY”,芳岩动一动手指,将联系人的备注名称改变为“心理医生俞越”。
点击保存,芳岩习惯性地点进通讯录的页面,下拉到“X”字开头,想要确定备注更改完成。
也许是初春的夜里太寒冷,也许是手机的光线在黑暗中太刺眼,芳岩的手指快速地滑动,“心理医生俞越”下面,“许慧思”这个昵称猝不及防地刺入眼帘。
手指无意识地僵了一下,芳岩的呼吸微微地凝滞。
这样怔怔地屏息捧着手机不知道多久,直到墙壁上的挂钟发出轻微的“咔嗒”响声,指向三点整,芳岩一个激灵,终于被惊醒。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点开了自己同“许慧思”之间的聊天记录。
正式工作以后,慧思与她之间以信息方式的联络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