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与救赎(19)
师兄一边将饭扒拉进嘴里,一边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病例,听见芳岩敲响门,也没抬头:“请进。”
芳岩叫了一声:“秦师兄。”
“哎。”
“师兄。”
“嗯?”
“师兄。”
“……”
秦医生觉得不对,抬头一看,略微吃惊:
芳岩站在他的门口,脸色有点发白,手里捏着一份病历。
“芳岩,”秦志雄吃惊地说,“你这是怎么了。”
他说着,看一看芳岩手中握紧的病例,“是有什么手术不好麻吗?”
“不是。”芳岩说,“骨折内固定,小腿。全麻。”
秦志雄将病历接过,匆匆地浏览一遍:“血常规,肝肾,心电图,X光……这都正常啊。”
“师兄。”
“嗯。”
“我麻不了。”
“……”
秦志雄疑惑地抬头,问话还没说出口,芳岩已经缓缓地将右手抬了起来。
麻醉医生李芳岩今年29岁,从业近四年。
麻醉科的主任与教授谈及小李医生,都称赞她年纪轻轻,手术的心态和操作却都很稳定。
可是李芳岩现在抬起手来,手指在空中轻轻地颤抖。
秦志雄诧异地看着这一幕,芳岩的脸上却一派冷静。
她平静地说:“关心则乱。这个病人我认识,麻不了。”
11.5
许妈妈被推上手术台的时候,芳岩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自己的手指。
这是一双医生的手。
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节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粗大,皮肤因为经常性的反复清洗而略微干燥,有一点起皮。
医生的手本来应当很稳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很稳定。
然而,这一刻,它们却在微微地颤抖着。
芳岩低低地笑了一声。
然后,她撑着额头,慢慢地,慢慢地,将脸埋进手掌里。
“也许,”她喃喃地说,“我真的是有创伤后应激反应。”
11.6
李芳岩其实不太记得,后面几天的自己是以怎样的状态在工作。
一台手术没有结束,另一台手术的准备可能已经开始。太阳自办公室的窗口升起,又从手术室的窗口落下。这样周而复始。
事情发生在许妈妈手术后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芳岩记不清楚了。
她只记得那是一台颇为顺利的手术,主刀动作很快,麻醉医生走出复苏室的时候,窗外的天难得的没有黑。
芳岩将口罩摘下,没有感到困顿,甚至也没有感受到饥饿。她只是平静地走在医院的走廊里。
与她擦肩而过的护士发出失声的惊呼,芳岩刚想要说一句:“不要大声喧哗。”眼前就是一黑。
手脚软下,麻醉医生失去意识,一头栽倒在医院的楼道里。
眼前晃过零碎的画面,彻底坠入黑暗前,芳岩的耳边听见温柔的女声。是慧思。慧思柔和地说:“我不会去做傻事的。”
“骗子。”芳岩说。
“李医生,”温柔的女声说,“你醒了。”
“你说你不会去做傻事,我知道你在骗人,我不相信你。”
“……李医生。我没有骗你。”
“我不相信你,”芳岩说,“可是我爱你。”
“……”
“我要怎样做,才能留住你?”
第12章 Chapter 12
Chapter 12
12.1
李芳岩晕倒在医院楼道里的这一天,池小映已经在普通病房住了一个多月。
神经疼痛逐渐减轻,她开始学习一些基本的生活技能,包括自己操作拐杖和轮椅。
病人在相对较为宽敞的医院楼道里慢慢练习轮椅的使用,偶尔抬起头来,看着病房里,医生与护士进进出出,无声地忙碌。
这样出神地看了一会,池小映低下头去,重新开始推动轮椅前进。
在楼道的尽头练习转弯的时候,她听见有人模糊地叫了一声:“李医生。”
池小映一顿,不自觉地从轮椅上抬起头来。
那确实是李芳岩:刚下手术的李芳岩。
麻醉医生脱下了绿色的手术帽,也没有戴口罩,刚刚过肩的头发低低地扎在颈后,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刘海落在脸颊边。
李芳岩现在的样子其实不是太好看:嘴唇没有什么颜色,眼底也有些青黑,眼睛里有血丝。
后来池小映知道,李芳岩在这一天连续进行了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没能来得及吃一点东西,因而在安顿好病人之后,自己虚脱倒地。
那时候的池小映不知道这些。她只是下意识地遥遥注视着这个对自己态度小心翼翼,几乎是予以了过度关心的麻醉医生:
身形高,瘦削,眼神沉静,即使疲惫,年轻的医生也仿佛一棵修长挺拔的青竹子,给人沉稳可靠的踏实感。
池小映出神地看着对方的身影,手底下不自觉地开始转动轮椅,遥遥地跟在了李芳岩身后。
很久以后,池小映对李芳岩说:“有的时候命运真的是很神奇。如果不是那一天我碰巧在医院的楼道里遇见你,我们之间的故事可能就直接结束了。”
李芳岩则笑道:“也不算是碰巧遇到吧。你那天不是一直在跟着我吗?”
池小映一怔:“你知道我在跟着你?”
“嗯。”芳岩点点头,“那时候你的轮椅用得还不太熟练。我听见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停下来,和我打个招呼?”
芳岩一顿,抿了抿嘴唇,“大概是因为那时候,我不太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你。”
医生停顿一下,斟酌了一下措辞,“毕竟,我们上一次的见面,并不是以一种特别愉快的方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