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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与救赎(38)

作者: 杨之达 阅读记录

这是一个有意引人倾诉心事而抛出的问题。而醉意上涌的李芳岩心不设防,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开始倾吐心事。

“是啊,”医生笑着点头,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对我来说,从事什么职业都无所谓。慧思选择了华大医学院,我也就选择了华大医学院。”

她说着,遥遥地向窗外举了举杯,脸上流露出一种怀念:“那个时候,我们还说,慧思主刀,我麻醉,我们是和死神抢人的最佳拍档——多傻啊,这么傻的一句话,就是我选择了做麻醉医生的原因。”

池小映静静地倾听着,没有发表意见,而李芳岩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绪,不再需要池小映的引导或是附和。

“慧思是真正热爱这个行业的人,”医生说,“她走之后,我才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她身上的那一种蓬勃的热爱和感染力,才是敦促我在这个行业走下去的最大动力。”

这样说着,芳岩轻轻地放下了酒杯。玻璃酒杯发出微小的“喀”的一声,池小映的手指微微一蜷。

李芳岩以手掩面,低低地,自嘲地笑出了声音。

“可是,”她说,“正是真正热爱这个行业的慧思,她毁在了她尽力救助过的病患手里。”

“……”

池小映没有说话。

李芳岩用手按住眼睛。

医生的话音极低,似哭似笑:“我不知道,这是老天安排的什么黑色情节……我也不知道,在经历过这样的黑色情节之后,自己该怎样继续走下去。”

池小映也轻轻地低下头去。

半晌,舞蹈演员用极低的,几乎没有人可以听得见的气音说道:

“我知道你心疼慧思……可是我心疼你。”

24.2

李芳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听到池小映的这一句话。

她只是以手掩面,发出一声低低的苦笑。

这算什么呢?麻醉医生想。

她李芳岩到底算什么呢?

她是被慧思感染,才投身了行医救人的行业。

所以,慧思的离开,也让她在一瞬间失去了生活与工作的主心骨。

在外人看来,李芳岩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她依然是那名寡言少语,镇静干练的麻醉医生,技术精熟,前途光明;

只有李芳岩自己知道,自己其实对自己人生的意义感到一片茫然。

麻醉医生苦笑着,手指收紧,举起酒杯,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

“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她喃喃地说,“‘有一颗我从小仰望的星星,悄悄殒落……表面上我还是完整那个我,可是身体里有个什么已经被刺破。’”①

芳岩这样低低地念出歌词,似唱似诉,池小映无意识地用手轻轻地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

而麻醉医生只是低声地“呵呵”一笑。

“我做的事情,”她笑,“我真不知道,它还有什么意义……噢,对了,世豪。还有世豪。”

麻醉医生似乎已经彻底醉了。她又一次地为自己斟满一杯烈酒。

“世豪真的是个好人,”芳岩喃喃地,颠三倒四地说,“他对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其实,我也真的努力过的。”

池小映不知道“世豪”是谁。

她只是揪紧胸口的衣服,静静地听着芳岩发出一声苦笑。

“我那么……那么努力了啊,”医生以手扶额,低低地笑出声音来,“我那么努力地,去投入一份正常的工作,经营一份正常的感情,想要过上一种所谓‘正常人’的生活;可还是不行。似乎做了医生,就连一份最普通的关系也维护不住……最后也是一地鸡毛。”

一瓶茅台酒已经空了一大半,李芳岩眼神空茫,终于是彻底地醉了。

而池小映慢慢松开揪住心口的手指,向着医生伸出手去。

她的手指其实有点发抖,但她轻轻地,坚定地握住了医生扶着酒杯的手。

李芳岩已经醉了。她没有挣开池小映的手,而是顺着池小映的视线,也看向自己的手指。

医生的指节有些宽大,皮肤也粗糙,常年的劳动与清洁,让风霜都显露在这一双手上。

芳岩牵起嘴角,自嘲地笑了。

“‘白衣天使救死扶伤’,”她说,“说起来很崇高。”

芳岩笑着反握住池小映的手,轻轻地晃了晃。平时约束着自己不曾说出过的心底的话,终于面对着池小映倾诉出来。

“可是,”芳岩说,眼里有隐隐的泪光闪烁,“做起来太难了。我想,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小映。”

24.3

两个人相对痛饮,一直坐到小餐馆半夜打烊。

月上中天,星子稀疏,池小映同李芳岩互相搀扶,慢慢地沿着大路向李芳岩居住的小区走去。

华平是繁华的都市,即使已经半夜十二点过,主干道上依然车水马龙,时不时有人来往。路灯将两个人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

夜风吹过,李芳岩的酒意散去一些。她用手背挨挨自己的脸颊。

“不好意思,”医生说,“我酒品不太好,让你见笑了。”

她这样说,声音里还有些醉意,其实理智与清醒已经逐渐恢复。

“哪里,”池小映在她身侧摇摇头,“只是健谈了一些而已,没有哭天抢地撒酒疯,酒品已经相当好了。”

芳岩只是笑了笑。

“今天的话,”她说,“我们说过了,就忘了吧。小映。”

池小映没有做声。医生轻轻地叹了口气。

“做医生的,”她低声说,“不能对自己的工作有任何怨言的。单是萌生出倦怠的想法,我就已经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罪无可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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