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殿上(171)+番外
东明下意识就想要开口劝宋澜与自己同去少傅府, 却被廖华拉了拉胳膊, 只得咬着唇称“是”,然后皱着一张脸退了出去。
廖华出去的时候顺手关了殿门, 金碧辉煌的瑶光殿里, 宋澜只听得见自己一颗心狂跳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 一时竟觉得孑然一身, 过了良久才出声问段惊觉:“少傅吐血, 是你干的?”
“陛下方才问臣何以见得能够威胁到陛下,这就是臣最后的筹码。”段惊觉不置可否,却也在提到梅砚的时候也放慢了语速,说,“陛下可以不松口,但景怀未必还能有命在。”
“嘶”的一声,宋澜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攥住了段惊觉胸前的衣襟。
那双上扬的眼睛死死盯住段惊觉,眸中是说不出的怒火中烧,可问出口的却是和不久之前一样的一句话:“段纸屏你是不是疯了?”
段惊觉毫无畏惧的神色,答得也同先前一模一样。
“我没疯。”
盛京城中物欲横流,人人都有过不清醒的时候,但他却从未有过,不论是面对多年前的宋云川,还是面对如今的周禾与梅砚,他都是最清醒的那一个。
谁都可以疯,唯独他不能疯。
宋澜心里已经是说不出的慌乱,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怒问:“你对少傅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吐血?是毒,还是……”
“是蛊。”
——是蛊。
宋澜攥着段惊觉衣领的那只手忽然就卸了力道。
先前的满腔怒火似乎在这两个字里消失殆尽,宋澜莫名觉得自己心里一疼。
他想起梅砚这半年来时不时的咳嗽、想起梅砚时不时会变得苍白的脸色,以及他们亲近的时候梅砚那种冷淡的抗拒,他便真的心疼。
他的少傅啊,是梅太师府上的二公子,是当今朝堂上的二品大员,是被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那么清贵的一个人,为何要遭这种苦?
宋澜再开口时嗓音都哑了,帝王威仪消磨了大半,他颤着对段惊觉说:“少傅一直将你视作知己,他待你不薄。”
一句话说到最后,竟带上了几分委屈,他是在替梅砚委屈。
“怪就怪他太清白了,怪就怪在他是被你放在心尖上的人。”段惊觉居高临下的看着宋澜,开口的那一瞬竟有了胜者的姿态,他问,“还记得蔡华敬吗,陛下?”
蔡华敬。
已经是一个许久都不曾被提起的名字,但宋澜永远不会忘了他是谁。
记忆的封匣忽然打开,宋澜想起蔡华敬劫持梅砚的举动,又想起蔡华敬被杀人灭口的惨状。
他一双眼睛探过来,恍然大悟一般,“蔡华敬身上的蛊虫也是你下的?”
段惊觉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宋澜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是聪明人,自然能够想到是段惊觉给蔡华敬下了蛊,又因此胁迫蔡华敬劫持梅砚,最后关头还操控那蛊虫要了蔡华敬的命杀人灭口,就连蔡华敬身边的那些江湖杀手也是段惊觉的人。
想到那曾经把梅砚与东明迷晕的迷香,原来一切都是段惊觉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可宋澜有一点想不明白。
“你为何要让蔡华敬劫持少傅,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段惊觉躲开宋澜灼灼的目光,而是看向窗外,语气竟有些怅然,说:“若非如此,我又如何知道景怀对陛下来说有这么重要?”
宋澜一怔,他还记得蔡华敬当初什么都没做,只是想看看宋澜会不会为了梅砚连命都不要。
自嘲一笑:“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陛下,这局棋我下了太久,深知一步走错便会满盘皆输的道理,所以实在是不敢赌,只要陛下肯松口,我即刻就去少傅府,否则……”段惊觉右拳虚握,袖口中隐隐传来一阵虫鸣声,他一字一顿道,“他会疼。”
“住手!”
宋澜目光一变,恨不得上前卸了段惊觉的胳膊,想到梅砚却又生生忍住了。
他连梅砚皱一皱眉都舍不得,何谈蛊虫所带来的疼。
撕心裂肺。
长久的沉默,宋澜心里翻江倒海一般,身为帝王的那份桀骜与天子座上的那份狠厉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他透过瑶光殿的明窗,看向飘摇的江山人世。
山河之后,是他座下的王朝,也是他的万千百姓。
可是……
宋澜颓然转身,不再看段惊觉一眼,只是哑着声音说:“这局棋,你赢了。”
段惊觉依旧冷清清地站在殿中,即便听见了宋澜的答复也没有生出什么波澜,他神情如常,只是那双眼睛里稍稍显露出一些势在必得的神态。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输。
今年已经是润兴四年,也是他在盛京为质的第十七年。
十七年来,他用自己做赌注,用一身清白做交换,摸透了盛京城的风向,也摸透了人心的走向。
今日他以周禾做棋子,周禾逼宫未成,他便果断而干脆地弃了周禾,而后以盛京城外的两万南诏兵马做要挟,要挟不成,他手中还握着梅砚这枚必胜的棋子。
这一局可谓百密而无一疏。
整个盛京城的安危与梅砚的性命像是两座大山,齐齐压在了宋澜的肩膀上,硬是压弯了少年郎挺拔的脊柱。
宋澜不放心的问:“少傅身上的蛊……”
“不瞒陛下,这蛊唯臣一人可控,只要陛下答应臣的要求,臣立刻就去少傅府。”
宋澜苦笑了一下,脸上满是失意。
妥协:“都依你。”
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复,段惊觉也便没有多言,转身就要出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