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殿上(93)+番外
“梅少傅,你这脾气……”
陆延生没把话说完,只是摇着头轻叹, 像是在说:梅少傅,你这脾气可真是暴躁。
梅砚轻笑着摇了摇头,不怪陆延生腹诽,他自己也承认自己脾气不好, 到底是那骄矜的梅家二公子, 再温和也抵消不了骨子里的傲气, 若非在钱塘那些年磨平了他的棱角,此时此刻, 他多半是要冷下脸来问一问陆延生——南曛郡待你又何尝不是一片真心?
鉴于笑意已经挂在脸上了, 梅砚便轻叹了口气,“延生呐, 师生情谊, 也是一片真心, 一样令人动容。”
“我知道。”陆延生垂眸, 语气却沉了沉, “若非知道他一片赤诚,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今日诱他入局,引陛下入戏,实在算不上光明磊落,是我对不起‘真心’二字。”
这个“他”自然是在说宋南曛。
梅砚侧首看他,只见那张端方儒雅的面容上是说不出的阴沉神色,竟是在这事上钻了牛角尖?
“延生,你实在也太不知变通了。”
“是。”陆延生的嘴角牵起一抹笑意,似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道,“他年幼之时,背地里称我小古板。”
梅砚闻言便失笑了,颇有些有感而发:“怨不得他们是亲兄弟呢,做的事儿都如出一辙,陛下年幼时常在我的书册里画王八,遇上这种事能怎么办呢,只当他在画他自己便是了。”
极寻常极适当的玩笑,但陆延生还是默了默,继而也笑了:“梅少傅是在劝我遇事要知道变通?”
“多少年了,与你说话最不费力气。”
两人熟识已有七年光景,彼时梅砚任太子少傅,陆延生任太子中舍人,皆从属于东宫僚下,行到如今,也算交情匪浅。
缓步行了会儿,梅砚见陆延生依旧沉默着不肯说话,只好又劝:“延生,我与陛下之间经历的事情要多一些,遇事看得也就更明白些,不是我啰嗦,南曛郡的事,你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不该有愧。”
陆延生摇头:“我行事素来循规蹈矩,不该用算计来平息事态。”
“怎么,狐狸露了尾巴,开始懊恼了?”梅砚悠悠叹了口气,“关心则乱,凡事到了别无他法的时候,才会无所不用其极,即便是我也曾遇事冲动过。延生,南曛郡是个拎得清的人,别总把他当孩子,推己及人,也别太苛责自己。”
这话一出口,陆延生倒像是真松了口气,他抬眸看向眼前被琉璃砖瓦装潢点缀的宫苑,想起了多年前欢欣雀跃的孩子。严姗庭
在这条路上,一跑一跳,一跳一笑。
他为人师,领着那孩子入了学堂,授了他诗书礼义,看他丧亲孤忍,一度走上逆臣之路。
万幸的事,在宋南曛眼里,陆延生是一个无可取代的存在。
皇权江山代不了,功名显贵替不成,谗言诳语骗不去,苦仇深怨挡不住。
先生在上,他是赤子。严珊霆
清正坦然的陆延生拿自己多年来的循规蹈矩,换来今日一场别开生面的戏,戏里的断井残垣堵住了那条漆黑路,他牵着他的手,回到盛世清明的坦途。
他想起宋南曛跪在自己面前自称“琼然”的神情,忽然低头笑了笑,那个孩子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只需要一个威胁和一句提点,就可以心甘情愿,放下眼前的一切。
这样的人,清醒也通透。盐山听
陆延生垂头,自顾自笑了。
梅砚打量他一眼,看破不说破:“这是想明白了?”
“梅少傅说得对,他已不是个孩子了,看来今日之事不只是我胁迫了他,也是他体谅了我。”
说到底,这既是真心相待,也是关心则乱。
深谙此道的梅景怀舒展眉头,总结道:“孩子大了,总是最会体谅人的。”
骄阳浓烈,开了春的冬天不再落雪,再往前走,朝华门外,是开得正盛的腊梅花。
——
这日以后,众人依旧各有各的忙,有人忙着补课业,有人忙着摹字帖,有人忙着查案子,有人忙着躲桃花。
还有人忙着溜须拍马,哄了好几日,直到被逼无奈指天立誓说“朕再也不会铺张浪费只顾奢靡”,才终于得了他少傅的一张笑脸。
残雪方消,红灯又明,枝头的桃李悄悄舒展叶瓣,春意也就喧闹起来。
上元节一过,朝中的休沐也就过了,各司各部的官员怀抱吃胖了五斤的肚子打起精神上早朝。
一众朝臣穿红着紫,鱼袋梁冠,一路寒暄一路聊。
“大人可见富态。”
“年节多吃了些。”
“天气似有回暖。”
“今年应是丰年。”
瑶光殿,明镜高悬,威仪万千,众人躬身立在殿中,收了先前的寒暄与热络,静等那大盛的帝王。
而眼神好的一眼就发觉了今日的不同寻常之处,暗暗戳了戳身旁的同僚。
那同僚顺着打量半天:“怎么了?左相今日心情似乎不错,脸上挂着笑呢。”
对方摇摇头。
“那就是梅尚书怎么有些没精打采的,好像没睡好似的。”
又摇头。
“别人也没什么稀奇的啊,梅少傅还是那么清疏雅淡,景阳侯还是那么肆意不羁。”
对方便再也忍不住了,“蠢啊,你看陆祭酒旁边那人是谁!”
这声音大了些,周边好几个人都听到了,一时都顺着往陆延生那边看过去。
“南曛郡?”
只见陆延生长身玉立,官袍修身,面上儒雅有度,像是书卷里泡久了,整个人都带着些书香气。
这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旁边还站了一个人,穿红袍,束袖,玉带上挂着数串香囊、配印、玉坠,丁零当啷,华贵至极,脸上淳善赤城的笑意就在那玉器作响间漫开,与陆延生频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