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122)
瑟瑟边掰边扔,越看越气,仗着射箭又稳又准,拿我当兔子,当鸭子?
忽见他停了,才直起腰来,又是一阵破风之声。
这回却是十来支齐梅针,齐咻咻下网,前后左右绕住她双足,画地为牢。
瑟瑟一时愣了,伸手慢慢去拔,果然这箭极细极长,好比绣花针,簇头是平锋的,不射人也不射鸟,却是专门用于穿透锁子甲。
她攥着一把齐梅针掰不下手,想了半晌,抬头去看。
突出的山岩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不多时丹桂找来,奇怪她满头热汗,跟泥地较劲,两脚狠蹬,把什么东西踩进泥里,说是长毛虫讨厌,老往身上爬。
一路打扇引她回宫苑,叽叽咕咕,说自她走了,张峨眉和李仙蕙下棋竟拌起嘴来,一个偏说赢了,一个就说没输,都要女史做判官。
丹桂看她热的不像话,捋着柳枝,钻进太湖石洞子走捷径。
“别说我们郡主不是这样人,张娘子往日何等尊重?从来不咋咋呼呼,争先忘后的,所以奴婢们劝解半日,终于说得张娘子撂开手回房去了。”
这回出来,瑟瑟的院子挨着武崇训,在高处,武三思和武崇烈在半山,张峨眉依傍府监,顺带着琴熏和骊珠,隔壁就是李显,距离女皇最近。
瑟瑟掀开珠帘便问,“怎么?阿姐吃多了螃蟹盖子,火气上来了?”
李真真大梦初醒似的,哦哦转头。
“难怪能跟眉娘吵。”
李仙蕙气还没消,放下冰盏道,“原没事,偏她咬着我一句话不松口。”
李真真问,“我顾着瞧热闹呢,没听见,她说你什么了?”
“话赶话,别提了。”
不等瑟瑟再问,扬声吩咐晴柳。
“那桌上有我抄的《升仙太子碑》,你挑一幅像样的,细细裱上,盖上我的私印,拿去给眉娘,说我今日冒撞了,向她道歉,并请她指点。”
“诶?眉娘的字比二姐好么?我瞧不出来,反正龙飞凤舞的,都好看。”
“那也未必……”
李仙蕙并不承认,“从前无心与她争,倒也不曾细细比较。”
瞧晴柳拈起几张,临窗照着光比较,也挑不出,便请司马银朱帮看一眼。
司马银朱提起一摞在手里挑拣,边看便教导瑟瑟。
“《升仙太子碑》是圣人的亲笔,古往今来,秦朝用篆书,两汉用隶书,魏晋至隋用楷书,至太宗首创用行书,都是一时一样风行,到咱们圣人,就开创了草书写碑的先河,尤其是这幅,行草相间,笔划中节节露白,每一字的起笔处都有一只仙鸟立于字中,鬼奇精妙,云飞纤巧,实是精品。”
李仙蕙听她提起太宗,蓦地灵光一闪,笑的有些捉狭。
“圣人的飞白师承蔡邕,但根基在王右军,常日提携他的子孙在身边,朝夕请教,也算孺慕之心,这幅《升仙太子碑》,遒劲中饱含飘逸韵味,有大丈夫胜气,确是上品。可是你要知道,太宗之前,南北朝并隋皆推崇钟繇、王献之,只因太宗偏爱王右军,如今才公推他是‘书圣’。”
“——圣人是因太宗才学了王羲之?”
瑟瑟转了转她话里的弯子,愕然张开嘴。
武周官方承认圣人乃是高宗之皇后,却不太提起她在太宗朝便已入侍。
李仙蕙笑的暧昧。
“圣人五六十年前为何独独学了草书,我不得而知,可是府监昼夜练习,连眉娘也下苦功,却是亲见的。所以我的摹本请她点评,乃是示好之意。”
李真真和瑟瑟俱是一愣,明白过来便红着脸扇风。
“二姐好坏,便不提那是祖母,啧啧,老人家掌故,不说了不说了。”
司马银朱打发晴柳快去,挨过来道。
“本朝女子奔放,女有二适,多之又多。圣人不提,乃是关乎国体,实则并不以之为耻。可是你瞧,和离的男子再娶,只发愁家宅不宁,子弟教养,却毫无愧疚自省之心,绝不会想夫妻两个过不下去,他也有一半责任。”
她一本正经,瑟瑟随口道,“为不和睦,和离再嫁就罢了,要是情投意合偏他死了,再嫁也没什么意思。”
司马银朱带出调笑之意,“你要二嫁无妨,可是郡马近来操练体魄,日日不辍,你不如尝尝鲜再说?”
瑟瑟哑然,两腮上火辣辣的烧起来。
婚期近在眼前,这道坎儿,即便她预备了后手,也难说如何迈,更没想到提起来的会是女史,太争先了果然不好,她们都不嫁,将好合伙消遣她一个!
面上还是很镇定,大声道,“他合该练练,肚腩上胖出一寸了!”
众人先是愕然,继而齐齐哄堂大笑,李真真更指她,“才豆蔻说郡马洗澡你偏闯进去,原是去校验这个!你可真行!”
瑟瑟连呼晦气,跺脚道,“全不是好人!”冲出房间心口还砰砰地跳。
第67章
司马银朱从月洞窗里窥视, 瞧她没顾上穿鞋,赤脚跑到廊下,又没个去处, 就倚在柱上,满脸小儿女娇俏情态,更感欣慰放心。
武崇训人品上佳, 又虔心待她,单这一个真字何等珍贵,瑟瑟此时不懂, 往后悠悠岁月,总会明白的。
她与李仙蕙相视一笑,自从后门出去, 走到女皇跟前点卯。
说到梁王妃与太子妃携手筹谋, 神都、石淙两处仆从流水样来来去去,郡主府各样安置皆是武崇训亲自筹划,只待回京便可正式过礼,至于请期,瞧眼下两人这个蜜里调油的样儿, 年内定能完婚。
女皇才喝了养神汤,拄着拐站在楼上看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