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159)
“不是那个。”
颜夫人恍然一笑,款摆了摆官袍。
“照凤阁的章程,亲贵上书,不需从我,或是上官手里过一道,直接便可递上御前,除非圣人转我等操办,才能在朝会前看一眼。”
武三思听得狐疑,这些纸面规矩早被颜夫人砸烂撕碎,怎么又提起来?
“夫人监察内凤阁,自是令行禁止。”
武三思忙不迭恭维。
“可三郎是夫人一手调教,难道眼睁睁看他撞正墙头?”
听得颜夫人一阵长笑,揶揄地觑着他。
“王爷拳拳爱子之心,口口声声叫他‘孩子’,那时才加官授爵,也是不舍得他离府别居,可到底是二十四岁的人啦!展眼尚主,撑起一家门面,何至于累得王爷小心翼翼替他盯着,上一道奏章,还怕他惹祸?”
“那确是三郎所写,但未落印盖章,只是草稿,请为师斟酌把关罢了。”
瞧武三思额头冒汗,也懒得吊他胃口了,沉沉语带警。
“若是正式成文,呈交御前的东西,难道王爷说两句,下官便敢私下里交给王爷阅览么?”
猛地一拍格栅,“王爷把九州池上下,当做什么?!”
出其不意的翻脸,震得武三思两颊上肥肉乱颤。
雨后初晴的大好天气,阳光透亮清澈,照见颜夫人眼中深意。
他忽地意识到,不单是安乐郡主借武崇训过桥,颜夫人亦借梁王府过桥。
立储那日言之凿凿的常相往来,已然落空,实则她急于切割与武崇训的师徒关系,不再当他是继承人,司马银朱无意婚嫁,要在内廷进击到底,连她的兄弟侄儿也要来帮衬了。
他一时又痛又悔,不该废了琼枝那颗闲棋,便听颜夫人哼笑。
“三郎此计甚妙!只略无耻,下官还以为出自王爷的运筹帷幄。”
第86章
枕园贴着梁王府的北墙根儿, 隔着夹道,便是被封禁的魏王府,御笔泥金的牌匾早摘了, 喜鹊、鹦鹉死的死逃的逃,荒烟蔓草爬过墙头,夹着乌鸦的嘶鸣和草虫哀戚悄悄蔓延。
瑟瑟姐妹散坐在半坡的长亭纳凉。
京里还是热, 在山上不觉得多好,回来又想念那种清爽宜人,晨起便有丝丝清凉的水汽扑在脸上。
上弦月细如金钩, 低低垂着,仿佛嵌在夹道的墙头,被荒草遮挡, 变得黯淡又草率, 隔着黑洞洞的观止湖,笠园呈现出沉实幽暗的轮廓。
李真真在宫宴上积了食,绕着长亭遛弯,手里提着盏小琉璃灯,一时转过榕树, 走到跟前拉瑟瑟。
她不想动弹。
“诶,我都要睡着了。”
李真真倚着柱子问她,头发早散开了, 顺着溜肩拨在胸前,蓬松的一大把,随便用块纱帕子绑着,短短的粉扑子脸, 右边有个小肉窝。
“说好了回来办喜事,他怎么又跑去封地了?”
“我怎么知道?”
瑟瑟先颔首, 片刻睁开眼满是懊恼,恨恨转着项链上的红珊瑚芍药。
“工部司员外郎寻不见他,竟递帖子问我,满篇小字就罢了,七七八八差不多认得,谁知还附了张图样子,横也是字竖也是字,山洞楼梯一大堆,我看了半日,翻过面儿来一行小字,原来是问污水沟如何排放,呸!”
李真真捂嘴闷笑,“读书人折腾人是有一手。”
瑟瑟霍然开朗。
“这坏蛋!又说不叫我操心,又甩下烂摊子走啦!”
李真真斜眼觑着她,只不说话。
“我就不信,高阳县离神都千余里地,他年年亲去么?他不是什么扬州大都督?那时哄我说衙门里忙,真缺他一人不能开张,能说走就走?”
李真真笑得前仰后合。
瑟瑟从前憋着坏水算计武崇训,很沉得住气,如今却是一点就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肝火。
李仙蕙原本闭目养神,被两个闹得头疼,睁开眼道。
“盖你的郡主府,合该问你示下,他鞍前马后惯了,你当是应该的?”
顺道解释给李真真听。
“往后咱们出降也是一样,郡主是主,郡马是附,郡主府有定规,规矩内宗正寺包圆,规矩外自家掏钱,工部司只管按图施工,具体如何,当然问主家。这回郡马已是替她想的格外周到,定制之外加了多少花样?我那日听银朱道,正堂顶梁四根柱子,便比太平公主府的还粗大。”
“是吗?他从哪掏摸来的——”
瑟瑟明里暗里跟这位大唐第一公主较劲,不为别的,就为争这头衔。
“真为银钱不够去催税,也当交代一声儿,招呼不打就走了。”
她喃喃压低了声。
“叫人看见像什么?头先在山上就没过七夕……”
“像什么?像你逼着他挣钱去啦。”李仙蕙打趣儿。
想瑟瑟刚来时心怀戒备,行一步说一句打齐了腹稿,憋着火儿出人头地,一颗心拧成麻花儿,这一向冰山化水,终于舒展开。
她为瑟瑟高兴。
好好的太子女,为什么要汲汲营营如履薄冰?过过诗酒趁年华的好日子,才算回京回的值得,也把李云卿错失的幸福一块儿享用。
她拔了簪子,迎着晚风叉开手指顺了顺散开的碎发,再松松挽起来。
“其实郡主府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只长史有品级,而外全是奴婢,重润就不同了,亲王、郡王开府,开的是官衙,有机构,有官员,俸禄朝廷付,人却是自己挑,这便是个班底。”
她倏而一笑。
“古往今来宗室造反,靠的都是这种班底。”
瑟瑟听了便不服。
“这有什么了不起?等阿耶说话算数,咱们也开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