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163)
瑟瑟满心疑问,好似棉絮浸了水塞进嘴里,堵着嗓子眼儿好难受。
原来二姐胸中有这样的大丘壑,那些她敢想却不敢说出口的事,二姐早已铺排妥当,她有点兴奋,又想二姐已然如此,二哥定然更胜一筹。
转念忽地问,“那表哥这辈子不是全完了?”
李仙蕙皱眉看她,奇怪她至今方才明白。
“他那日说的出口,便是束手就擒,把武家全卖了,一颗心血淋淋剖开给你,你却无动于衷,反打听别人下落,也难怪他生气。”
“二姐慢些说。”李真真看出瑟瑟懊恼自责,忙提醒。
李仙蕙放缓了声。
“往后打猎你便知道了,禁苑几百条猎犬,带谁上山最稳妥?自是那肯把肚皮翻开来给你的,遇上熊瞎子,能豁出性命护主。”
“表哥对我真好……”
李仙蕙嗤笑了声,“不然我能让你嫁他?”
看她震动。
“我再提你一句,从前他是圣人和武家培养的宰辅重臣,专为辅佐魏王父子登基而设,能看风向,断进退,往后困在你麾下,却未必止于此。”
瑟瑟脱口问,“那要怎么用?”
李仙蕙笑得高深莫测,“长公主之驸马,历朝历代无留名者。”
第88章
瑟瑟默默低头, 面庞上火辣辣的烧。
亏她自以为砥砺艰难,做出今日局面,原来在二姐眼里都是明牌。
连三姐也看透了府监的主意, 但凡挑准武崇训这个死心塌地的夫婿,一切便顺理成章。
想了半晌,知耻后勇, 从案台底摸出一本《晋书》。
武崇训出入总袖着这本,看看目光就凝成冰锥子,她上了心, 要瞧瞧里头有什么微言大义。
“我进度还得加,单识字念书远远不够,要紧的还是讲史, 讲朝廷官制, 讲奏折邸报,等表哥回来,就要他讲给我听。”
“又不是考试比赛,你急什么?”
李仙蕙看了发笑,一手一个, 把两人拢在怀里。
“经历过才知道怕,知道未雨绸缪,把人往最黑, 最狠处算计,这不是书上能学来,夫子能教会的本事,是命在人家手里攥着, 自然就会的。”
她边说,看瑟瑟眼神发飘, 是怕了,忙心疼地揉她发髻。
“话说回来,你们瞧姑姑,何尝不是几番生死挣扎过来?可她待人处世一如从前,敢为相王,甚至为上官顶撞圣人。你们呀,倘若二十年后若还会为眉娘打抱不平,仗义执言,便是我和重润能干了。”
瑟瑟心道四叔滑头,哪里需要姑姑为他出头啦?
她不肯坐享其成,挣开道,“阿娘生了五个,只让你们阵前迎敌么?我和三姐也有点用的。”
她说时,李真真正揪着李仙蕙领扣上成串的玉簪花嗅闻。
京里玉簪比房州大许多,生苗成丛,洁白清香,实在叫人喜爱,听了瑟瑟的话,她连连摇手撇清。
“莫算我,我在后头,你们不成了再说。”
“没出息!”
瑟瑟隔着李仙蕙伸脚推她。
从小闹惯的,人说高个子才手长脚长,瑟瑟身量平平,脚趾格外修长灵活,能捏人掐人,李真真哎呦叫着打回来,两个都扑在李仙蕙身上,一片嬉笑。
“一窝子猫么?”
司马银朱匆匆闯进来,一把掀开幔帐就数落。
“多大了,还玩不够。”
满床狼藉,杏蕊拿细金钩挂住帐子,吹熄了香球递给宫人,见三人臂膀腿脚交缠,珠光肉色摇映,简直春光泄露。
李真真推开瑟瑟两条腿,喘着粗气往后躺倒。
“女史快捉她上课去!不然郡马回来一问,又出岔子了。”
瑟瑟不肯浪费光阴,跳下地把《晋书》在她跟前扬了扬。
“这总不能比《周礼》难罢?”
“有心什么都不难。”
司马银朱宫里宫外跑了两个来回,热的额上生汗,因还要走,便不摘冠。
“可惜规制不许可,不然郡主的品阶换成郡王,便能挂大都督衔儿,遥领州府,上朝听政了,五年前梁王便是如此栽培郡马。”
这就不必说了,都是明摆的事儿。
武周明明有女帝,却没有女亲王、女郡王,更没有宗室女入仕做官。
太平公主府堂皇富丽,远超魏王、梁王两府规制,却只有长史,没有属官、亲卫,环绕她的文士才子,未尝没有借她之力攀爬青云的野心,却只能以诗文晋讲的身份陪伴身侧,如同控鹤府诸人被世人嘲笑。
——世道太不公平!
看今日之上官才人、颜夫人并司马银朱,比狄仁杰、魏元忠差很多么?
瑟瑟越比越有信心,有朝一日制度总能更改,公主、郡主也能募官,领一方州府,征税养民,甚至宣战领兵……
李唐开国有过平阳公主立功赫赫,昙花一现未成制度,却予人无边联想,很不必计较一时长短。
她在片刻之间下了决心,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
“空衔儿挂在表哥头上也一样,反正我跟他,是如身使臂,如臂使指,哈哈哈!才我去笠园就是想看苏安恒的奏章,偏被眉娘岔开了。”
“看人就是,还看什么文章?”
司马银朱接过冷茶一饮而尽,手指太初宫方向,先吩咐丹桂。
“太子、梁王,并两位武将军,下朝一道去西上阁,你去笠园,请嗣魏王并九江郡公,记得换朝服啊。”
点杏蕊,“你去请新安郡公。”
点晴柳,“你去请我们家的平恩郡王、宜兴郡王、北海郡王。”
众人眼前皆是一亮,李仙蕙先问,“两位武将军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