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246)
一面说一面好奇起来,“是真的么?”
好半天没个回声,郭元振走了困劲儿,谈兴压不住。
“我猜是假的,硬塞过来的老婆有什么意思?那年岳父招我为婿,五个女儿叫来让我挑,嘿嘿,独老三胆敢抬头瞧我样貌,便成了……”
“你错了,”
忽地对面床帐掀开,“他爱我那小嫂子,入骨入心。”
堂堂太子女,又不是妾侍舞姬之流,怎能轻佻地冠之以‘小’字?
郭元振年轻时浪游情海,多行不义,一听便明,故意放声道。
“那最好啦,早生贵子,开枝散叶,太平公主那几个,到底不算正统。”
武延秀长长地嗯了声,“睡罢。”
“陌头杨柳枝,已被春风吹,妾心正断绝,君怀那得知?”
当日痴念的姑娘已是阴阳两隔,为她写的酸诗却能赠给后人。
郭元振自言自语吟诵两遍,瞧武延秀那两条长腿软塌塌撇在榻上,是翻不动了,也不知听明白没。
唏嘘道,“可惜,明日又是上巳节,这个春天,我却陪你浪费在这儿。”
第130章
这日司马银朱照例送邸报来, 并头看看,无甚大事,只太子与梁王联表, 请封张昌宗为王,女皇不许。
瑟瑟道,“过几日再上表时, 咱俩要不跟着署名?”
“阿耶抻头就是了。”
武崇训想起来忍不住发笑。
“阿耶原在外书房设了雅局,就如这般,几个相公拿邸报奏表讨论, 我们兄弟陪坐,琴熏、骊珠偶然旁听,独张娘子场场必在, 有些见解还在我之上。”
瑟瑟白他一眼, 手本来拖在他掌心,抽出来猛拍膝头,武崇训避之不及,索性捉住了摁在腿上,瑟瑟犹在生气。
“是从我们来了才免了?梁王是跟我阿耶见外, 还是嫌我不足一谈?”
武崇训往常不肯让她,如今佳人在怀,还争什么, 拈块金丝饼给她。
“都不是,是郡主来后,我场场缺席,局便散了。”
叶底藏花的一句奉承, 说的瑟瑟得意,呵气羽毛般拂在他耳根, 却是倏忽而过,扭头大方向司马银朱道。
“封王封侯等闲事,只别把我二哥当囊中之物,谁还不肯送他一程?”
司马银朱只做看不见两人起腻,翻过这页,继续往下讲解。
“还有十二年前的越王叛案,圣人诏令天下宗室来明堂行新年大典,越王是太宗之子,认定圣人设鸿门宴,欲杀绝李家儿孙,便假冒太子书信……”
司马银朱望着瑟瑟,口气十分柔软。
瑟瑟顿时懂了,这句的太子,就是指她阿耶李显。
她怔着两眼,感到一股寒气从肠胃深处翻上来,冰冷冷的叫她作呕。
越王谋反时她才四岁,不复记忆,但这件事的凶险,却在之后数年被韦氏频频提及,贯穿她整个少女时期。
房州治所街上有家药铺,专售卖百越香料,二楼上挑面旗子,写着‘百越恒香’,阿耶每每瞧见,便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被人当做造反的由头,是李显一生中最大的恐惧。
那些年里,如能抹掉他曾是李唐太子、皇帝的事实,他宁愿少活十年。
瑟瑟难得与阿耶有了共鸣,再次当上太子,再次成为圣人可能的对手,是无比可怕的罢。
“这回不同了。”
武崇训见她心有余悸,抚她肩头安慰,瑟瑟侧头压住他手背借些慰藉。
“铁案何必再议?我记得越王传书涉及千余人,投奔他的自是杀无赦,连那些不曾严词拒绝的,也都……”
越王上下鼓捣,非但未能撼动武周分毫,反而给了圣人借口,肆意扩大打杀范围,表现不够驯顺的宗室,不单自家惨遭屠戮,连母族、妻族亦受牵连。
司马银朱踱步到门前长声叹息。
“通州新宁县有家小脚店,有人引骆宾王檄文为歌谣,声闻乡里。首告指有人谋反,可后来秋官追查到底,竟是县蔚买通无知歌姬,攀诬县令。”
“人怎能坏成这样?!”
瑟瑟恨极,跳起来骂道,“为他一点子蝇头小利,拖累别人!”
“县令之位,在郡主看来,自是微贱如草芥,不值一提,可于那县蔚,却是挣着脖子巴望了大半辈子的香饽饽,想来他谋划多年,才想出这个法子。”
瑟瑟切齿痛恨。
“当年越王便是自说自话,把我阿耶当个靶子立起来,实则毫不相干,可圣人心里本就有个影子,再听了这些,难免生出怀疑!”
“这便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宗室所剩无几,储君又太显眼,别说下人假托旧事攀诬使坏,那些真正狼子野心的东西,要煽风点火,也要借太子之名。”
瑟瑟嗳了声,担忧地问,“这怎么办?!”
“幸而圣人心疼太子,朝会上便问魏相,有应对的法子没有?”
武崇训略感意外,“……这是圣人问的?”
司马银朱反问。
“郡马以为圣人此问,可有他意?而魏相遭此当头提问,未假思索,直接道唯有翻案可保太子无忧,圣人又答没答应呢?”
她连番问完,不等他回答,便拿出一摞装订精细的薄册子递给瑟瑟。
武崇训想司马银朱绝非信口雌黄,可颜夫人母女并不能参与朝会,又是何人转述?
看瑟瑟手上,封面赫然写着‘某年月日殿议记录’,顿时愕然仰面。
“女史这从何来?”
“秘书省抄出来的,朝议郎记性好,大朝会开了一个多时辰,前后三十余人说话,句句背得清楚明白。”
武崇训顿感后背发凉,直勾勾盯住司马银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