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263)
“圣人是昭示天下!”
郭元振打断他。
“太孙不必如两位郡主,以联姻证明善待武家之诚意。”
“这……”
武延秀眼眸微睐,恍然大悟。
“以及在她身后,不必维持张家的地位。”
郭元振的浓眉皱成个川字。
“这便是府监自感地位不保,冒险出手的原因……”
两人对视良久,武延秀先摇头笑声,“这酒真淡,喝来全无味道。”
郭元振嘿嘿一笑。
他年少放浪,十二三岁便常烂醉,及掌管通泉县,更是三教九流来往不忌,别说天下的好酒尝遍了,该沾不该沾的烂事儿,更有一箩筐。
但武延秀又不同,出发前才勉强行了冠礼,原本正该向学。
“不是我说你,小小年纪,怎的专往歪道儿上走?”
武延秀不服,双眼斜睨着他。
“我在这里困坐愁城,拱手待毙,人家棋盘上还不知做的什么图谋,兴许三言两语,就把我算计死了,多喝几坛酒又算什么?”
轻抿嘴角,荡开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
“倒是大哥你,既已经揭开半副底牌,可想而知,后头全是修罗场,还是能避就避罢。”
“老六!”
郭元振翻脸痛骂,“你这么可恶,合该填进凶蛮妇人肚子里当点心。”
“求大哥答应我一件事。”
武延秀打断了,一本正经望住他,眼中山海浪潮。
“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待大哥收拾下突厥,务必带我尸骨还乡。”
郭元振不忍,脱口道,“你既怕成这样,不如半道上装死!”
“这主意要是被我三哥听见……”
武延秀哈哈大笑。
想象武崇训义正词严的唾骂,滔滔不绝,引经据典,能把古来的圣贤数上二三十个,如今却是想骂也骂不着。
抬手拿酒瓮碰他,语气冰冷。
“幸而大哥与我一路货色,不是那等傻瓜,憋屈到死只为史上留名。”
“既然你肯,咱们好好盘算盘算!”
郭元振勾住他肩膀,却被轻轻推开。
“我装死容易,牵累裴怀古,算他活该!可圣人烈火性子,闻知我死了,定然迁怒左卫,堂堂十六卫!坑害兄弟,就太说不过去了。”
郭元振怔了一怔,重又打量他。
装死云云原是酒后狂言,冷静下来也知断不可行。
和亲郡王半道上死了,别说送亲的左卫,使节,就连在京的武延基、武延寿都要受池鱼之殃。
武延秀这小子,表面上轻狂,却不是自私自利之人。
他心念电转,已是做了决定,漫不经心地笑道。
“你说我身上挂着两国干系,你瞧瞧你,也是网中人呐,太孙一条线,府监一条线,李家的小娘子一条线……”
不等武延秀出声否认,先抢他手里酒底子。
“我自罚!”
仰脖一饮而尽,砰地砸了空瓮,溅起许多碎茬儿。
洒脱道,“这么热闹的场面,怎么能少了我呢?”
武延秀始料未及,一时倒愣住了。
“可是……大哥并非使团成员,原是借口回太原料理祖产,向圣人告假,随使团一道出发的,这一去归期不定,恐怕要被天官问责。”
死罪可免,活罪定然难逃。
但郭元振不忍他忧心忡忡,爽朗地一挥手。
“嘿嘿,身在控鹤,总有点子好处,待回去了,我自向圣人负荆请罪,大不了,再做一部《宝剑篇》。”
当初郭元振在通泉县胡作非为,州府骇然,告状折子雪片般飞往神都,只因他是区区一个县蔚,谁都腾不出手来料理,才胡闹了十几年,有朝一日为圣人得知,拍案大怒,拘他上京问罪,却被他一首《宝剑篇》折服,反提拔到身边。
这条传奇路径,旁人说起来,总带鄙夷,说他在御前卖弄,撩拨了圣人,不然为何明明是个武将,却与词臣同论,成了右控鹤。
武延秀满以为他不愿提起,却没想到不止不以为耻,反而当做救命后手,大喇喇说出来。
郭元振与圣人绝无苟且。
武延秀当然有这个信心,英俊豪迈的男人不必畏惧人言,大可以坦坦荡荡以女主的赏识为荣,又令他耳目一新。
“你瞪着我干什么?”
郭元振大吼。
“你肚子里没有墨水,我叫你补,你总不当回事,这时候知道吃亏了?圣人说到底是个读书人,哪有不喜欢才子的?不然你瞧石淙那几个。”
武延秀瓮声瓮气道,“读不读书,反正都是把我发配到这儿。”
看着郭元振,“大哥,我……”
大恩不言谢,他眼底光华流转,激荡多少英雄豪情。
万没想到,郭元振不肯涉足马场,却肯陪他深陷突厥罗网。
有他在,他这条命便保住大半,比遥遥来道圣旨还管用,照这么说,他这人也算有几分像样,不然怎么交得到这样仗义的朋友?!
他忍着热泪,叉手垫在脑后,合眼道,“小宝回来了。”
第139章
小宝累得散架, 坐在地上抹汗,“阎郎官不惯快马,估摸月中才到太原。”
——月中?
武延秀差点没笑出声, 见郭元振面色肃然,侧过头轻轻咳嗽。
郭元振正色问。
“张仁愿原是检校幽州都督,因前年出城迎击默啜义子, 得了功劳,才兼了并州长史。单论职级,检校都督更高, 他却为何把官邸设在并州啊?”
小宝嘴边挂起自豪的笑意,答道。
“您定是打量小的糊涂,才如此问话, 嘿嘿, 这道理搁在咱们河套,不用行军打仗,做官论宰,五岁的娃娃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