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269)
“还有这说法?”
瑟瑟吃惊,武崇训兼收并蓄,经史子集皆通,但翻阅最多的还是佛经。
“房州确是从未见过和尚穿白袈裟的,关中莫非两样?”
突发奇想,“难道这庙里全是假和尚?”
武崇训边笑边道,“不不不,白袈裟另有一说。”
瑟瑟白他一眼,撇嘴道。
“表哥又消遣我,明知我不懂,虚虚实实,说又不说全,哄我玩儿?”
“你不就是喜欢人家逗你?”
武崇训望向她,眼中大有深意,可是转瞬揭过。
“《佛说法灭尽经》是佛祖离世时的预言,讲末法时期,袈裟自然变白。”
“什么叫末法时期?”瑟瑟闻所未闻。
武崇训捧着带来的青玉小香炉搁在瑟瑟手边。
刮辣的玫瑰香,原是武崇训避之不及,可是这几个月随她闻惯了,便也抻开衣袖,平展在香烟出口。
杏蕊在外头轻快笑语,拿话堵小沙弥留下吃饭,闹得他捂脸跺脚。
“中原久有弥勒救世的传言,弥勒佛乃是未来佛,从兜率天宫下到人间,于龙华树下得成佛果,有改天换地之能,弥勒出世,即为末法时代。”
瑟瑟听得蹙眉。
“佛经我也念,怎么没念出这许多故事?”
武崇训道。
“我方才见他们打扮,便想起北魏、杨隋两朝,有群人自称弥勒教徒,每隔七八年,便以沙门和尚身份举事,白衣肃冠,焚香持花,大业年闹出大动静,从建国门冲入皇宫,过后屡遭朝廷震杀,但余党并未肃清。”
“原来扮假和尚还有这样方便……”
瑟瑟自语,一时想起方才杏蕊所谓‘可惜’,大起惺惺相惜之意。
“可惜如今是我阿耶坐正储位,不然向他们暂借由头,却好行事。”
“——可惜?!”
武崇像训讶然回神,想不通瑟瑟这脑子怎么长得?
怕她埋下这主意,往后不管不顾使用起来,所以语带恐吓。
“乱臣贼子,花样百出,历朝历代造反的由头可多了!单是本朝,便有什么卯金刀、刘举、刘氏当王、刘氏主吉、伐武者刘……可是故事编的再好听,造反万难成事,九成九都要掉脑袋。”
“我只知道越王叛案,难道另外还有许多?”
瑟瑟也很意外,倚着软榻边沿嘀咕。
“原来武周这般不安稳,就算没我阿耶做招牌,也多的是人不服气。”
还有句话压在舌头底下没说。
既然如此,阿耶提心吊胆作甚?再欺负到头上,大不了,就造反罢!
两人说着话,外头天已昏黄。
荒村野岭不比侯门公府,别说灯婢、灯亭,檐下连个挂灯的钩子都没有,好在依傍山岭,一重重山影层峦叠嶂,近处尚是苍黑厚重,远则青葱浅灰,仿佛半干的淡墨皴染。
丹桂预备他们晚上出来瞧月亮,令人抬了几只大水缸在院中借亮。
至于屋里,怕他们新婚情热,几个丫头互相推诿,都不肯进来点灯,就看着两道影子拥着香炉细微的火光,渐渐隐没于素白的窗户纸。
瑟瑟隔窗瞧人忙乱,忽地闻见一缕梅香,进来时明明不曾瞧见梅花,这香不知从何而来,暗通款曲,幽浮于室,倒是妙得很。
“高宗永隆年间,万年县出了一个奇女子,乘白马,著白衣,率领八九十名男子闯入太史局,质问太史令,可知近期将有灾异?”
武崇训比划了一下,学那女子闯入府衙,咄咄逼人的神态。
瑟瑟听故事上瘾,追问道,“太史令不捉她来打?”
“打不得——”
武崇训讲的是志怪杂谈,语气娓娓道来,边说举目望向幽蓝天幕。
洛阳是座很喧闹的城市,人口百万不止,梁王府所在的尚善坊,亲贵连片,一年到头,亲迎、寿宴、满月礼没完没了,日日欢歌,夜夜纵酒,想要像这样在春夜里清清净净地说说话,竟是很难。
他的笠园,刻意藏在距离街市最远的角落,是他阿娘强撑病体,最后为他做的规划,祝愿他身在锦绣丛中,仍可独钓寒江,进退自如。
阿耶那时便不赞成,可又不忍心拂了病人的心意……
魏王暴毙,他明知东宫不简单,却不舍得放手,孤注一掷,唯愿娶了瑟瑟再说,真没想到,兜兜转转,却在她身上得了这久违的宁静。
第142章
“难道她也会占卜么?”
瑟瑟把着直棂窗嗅了半天梅香, 不见他继续,回身好奇地问。
“太史令反不如她?那可真是奇了。”
武崇训从旧事中拔出来,和声道。
“她言之凿凿, 惹得几位灵台郎引经据典,轮战辩论,却败下阵来, 这番奇景百年难见,不独六部围观,连尚书侍郎亦来凑热闹, 她的名气越来越大,又有高僧加入论战,却也不敌, 满京茶楼酒肆议论纷纷, 直成一时热闻。唯太史令一口咬定,说她尽是无稽之谈,可是因她混闹,仕宦百姓皆开始留意天象。”
这越说越有意思了,瑟瑟蹙眉猜测。
“她到底想干什么?”
“几日之后, 竟果然有彗星见于西方天幕,长五尺,尾部渐小, 向东行,出天市,至河鼓右旗,十七日方才熄灭, 前人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武崇训提声唤她,“郡主?”
瑟瑟骤然回神。
——前头皆是沙门和尚举事, 高宗朝就变成女子,又聚众闯入官衙,提着四品官喝问,招摇过市,僭越至极,却不能打,眼看她煽风点火,搅动风云。
表哥言下之意……
分明说,这是圣人利用弥勒救世的传言,为女主造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