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299)
被人心不在焉地挑拣扒拉,高兴了拽到怀里,攘攘后脑勺,不高兴了推开,他就掏心掏肺地贴上来了。
武崇训目光胶着,在一片柔软的暮色中大送秋波。
可惜这俏眉眼尽做给瞎子看了。
瑟瑟爬上榻,抱着被子翻个身,双手交叉着垫在头底下。
“二哥有雄心胆魄,又有雷霆手段,比我更适合代表李唐的荣耀。”
武崇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不是突发奇想,这主意肯定已经与司马银朱乃至李仙蕙讨论过多次,想得很清楚,才能这样娓娓道来。
“女帝只有一人,未必传位于皇女,皇女又未必传位于皇外孙女,但女官有百人千人。譬如女史外放州府,能掌一方黎民生死。张峨眉入六部,凤阁、鸾台定然趋之若鹜。又譬如琴娘入太学为师……制度一改,风气便改,三五十年后大家认清,女官有好有坏,正如皇帝有好有坏,那再出女帝又有何不可?”
武崇训过于震惊,直挺挺说不出话。
一时以为从前把她看得太高,其实她屈居李仙蕙与李重润之下,并无登基野心,一时又恍然大悟,竟是把她看得低了,她心里没有个人君臣之别,反而着眼天下九州,要彻底改变国朝选官的逻辑……不,国朝次后,她要的是彻底改变女性在制度中的位置。
“我想做第一个上朝的女官,换女史或是张峨眉来,二哥难免犹疑,换做是我,他会同意的。。”
瑟瑟目光清冽,像道飞流注入深潭。
“我没有那些风花雪月的念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二姐能嫁别人,但嫁大表哥最开心,我就不同了,你总拿我当小女人教导,怕我为情爱上人的当,我怎么百般解释,你都不信——可我不是那样的人。”
武崇训才焐热的胸怀,冰冷地要碎了。
进进退退,藤蔓缠绕,到了这一步,竟还是换来一句没有情爱。
“你……你到底怎么回事!”
武崇训忍不住挺身怒斥,起势太猛,挣得背上伤口乍裂。
他疼的皱眉,手牢牢抓着瑟瑟不放,把她往怀里碾,眉眼揉进皮肉,所以瑟瑟也不知道他怒气冲冲,只觉他浑身热得发烫,熨在心口好舒服。
“表哥又担心上了?”
瑟瑟撑起来,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闭嘴!”
武崇训一张脸油盐酱醋,变了几番,终于生硬道。
“郡主准我再歇五日?”
瑟瑟还是有些心疼,“我怕你身子骨熬不住。”
武崇训摇头,“不赶紧不成,待女子能束发上朝,郡主就用不上我了。”
“哪有那么快?”
瑟瑟推他胸膛,却推不动。
武崇训道,“左卫未必能扳倒府监,不过束缚住他手脚,过后再去夏官。”
“这主意与我一样!”
瑟瑟惊喜,自识得他来,从未这般话语投机。
“夏官最好,番邦蠢动,税赋、人口皆要支应边境,有功劳,是夏官指挥得当,输了便怪天官、地官支应不及,且姚崇长袖善舞,当派好差事给表哥。”
武崇训眼底又湿又热,春潮涌动样夺眶而出。
她样样算得分明,却看不出他不愿拿别人的血肉染红领袍……失望又痛快的泪水使劲往她衣领子上蹭。
“至于使团,已经来不及了。”
瑟瑟猛地把他推开,两人怒目相视。
这一瞬间,武崇训心中转过百般滋味,来不及细想,只觉热血涌动。
“阎知微的传书刚刚进了春官——”
“怎么样?”
瑟瑟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
武崇训双臂紧紧环住,搂着她反转来压在身下。
似曾相识的姿势,新婚当晚便是这般,那时他满足快活,现在却有种奇异又残忍的冲动,想叫瑟瑟的心也痛一痛。
“是好消息,默啜很喜欢六郎,已经成婚了。”
看着她故作不解,“怎么,郡主很意外么?”
瑟瑟怀疑,“默啜没发现他姓武?”
“公文只报喜事,细项只有等阎知微回来再问,总之敷衍过去了。”
看瑟瑟怔怔无话可答,又道。
“六郎的性子,我比你清楚,他不是宁死不屈的人,应当是编排出了个李家身份,反正在那儿,鱼目混珠,也没人戳穿。”
“你陪我睡会儿。”
隔了良久,瑟瑟轻轻道。
她身心松弛,感到困了,他的怀抱这样温暖,又安全,不用拿旁人刺激,他便肯做这些事,她更要好好待他。
武崇训唇角抽紧,看她眼困神迷,却把手指绕着他长发,细致地缠圈儿。
不禁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武延秀活着,她便安心做他的娘子么。
瑟瑟犹在喃喃抱怨,“石淙冷死了,夜里被窝都是冰的。”
第157章
烈日炎炎, 九州池陷入知了的声浪,一波波山呼海啸,枯燥又刺耳, 夹着胡琴与笛子急促的节奏,即便司马银朱养气功夫之深,也难免焦躁, 更别提瑟瑟心浮,压根儿坐不住。
侧头看看日影,一顿午宴直吃到申时了, 女皇的酒瘾还没过,一杯杯葡萄汁往嘴里灌,活像甘霖入焦土, 下去便没了。
作陪的早东倒西歪, 杨夫人托辞更衣,退在偏殿打盹儿,骊珠团在院中逗细犬爬树,莹娘更是伏倒在软垫上,醉的不省人事。
琴声流转, 换了一曲清越的小调。
女皇失了鼓点节奏,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被抽走了,双目迟缓地阖上, 硕大的发髻乱蓬蓬炸开,往胸前慢慢垂下。
张易之适时伸手,托垫住她的下巴,把眼往下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