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378)
李旦无奈地瘪了瘪嘴,原想上前阻拦,但既是这么一桩公案,罢了罢了,危月自来是这个脾气,她看重的人,好也罢,歹也罢,总是维护到底的。
太平冲到御前,魏元忠等避之不及,仓皇退让,以至摩肩接踵挤成一团。她只恨张昌宗身量甚高,够不着他的领口,遂当胸抢过笏板,铛地狠狠一砸,象牙莹白如玉,顿时断成两截。
太平犹未解恨,咬牙切齿骂道。
“张易之呢?!他怎么不来?”
张昌宗气得心梗,他从小就在六个兄弟中拔尖儿,张家儿郎都漂亮,是精致易碎的漂亮,张昌宗尤以容色自矜,常年盘亘房中,怕被日光灼伤肌肤。
但张易之不同,他就喜欢外面海海人世,尤其想见识骗子和坏蛋。
当年张昌宗因缘际会,被千金公主纳入囊中,公主有心助他高飞,引荐给太平公主,可是太平不喜欢张昌宗痴痴傻傻,张昌宗也不喜欢太平牙尖嘴利。
随侍时,女皇有薛怀义,千金公主有张昌宗,唯太平落单,女皇在人后轻轻踢了张昌宗一脚,他便心领神会,火速召张易之来京,果然一来,便令太平沉醉在温柔乡。
张昌宗不曾服侍过太平,比张易之少一重忌惮,抿了抿唇,强壮声势道,“府监操劳佛指入明堂之事,将好病了。”
顿一顿,“张说与高戟私议,人皆可举发,府监在不在都一样!”
“你这个笨蛋!他是把你推在前头送死!”
太平挽起袖子恨恨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高戟要是死了,我第一个杀你!”
张昌宗也是被女皇惯坏了的脾气,丝毫不让,头一昂。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男宠和爱女吵起来……
高慈金觑了觑上首的女皇,她倒是不以为忤,反而饶有兴致地侧着头,听太平与张昌宗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撕扯得热闹,把方枕拿来抱在怀里,胳膊架在枕上,头再撑在手上,看戏样兴致盎然。
张昌宗得了暗助,笑着摊手,女皇抓起方枕往前一抛,恰抛进他怀里。
太平怔住了,几十个挤挤挨挨围拢在她身边的官员也不动了。
朝会上不该有这样纵情嬉闹的场面,更严格地说,没有职权只有爵位的张昌宗,根本没有弹劾官员,尤其是群相之首的权力。
太平瞪着女皇,大大的眼睛里先是不置信,然后一下子豁然开朗。
她能为私情闯上大殿,女皇为何不能对张昌宗网开一面?她孟浪的行为,甚至给了女皇的偏爱一种解释,一个铺垫……
她终于明白过来,是谁消息这么灵通,又大胆,及时通知她高戟有难,又是谁打点好了监门卫,令她从公主府到右掖门、长乐门乃至大殿,一路畅通,重重宫禁形同虚设。
她满以为那眼生的小宫人是受上官驱遣,还乐淘淘的,自那回争吵,她一直不理她,竟肯帮她救高戟,可见毫无芥蒂,但上官只管诏狱,哪能这般本事?
太平有些恼怒,但同时也充满敬佩地直勾勾注视女皇,且不说挑男宠的眼光如何,单说把控全局,役使众人而不自知,阿娘可比她强太多了!
她缓缓放下方才撸高的大袖,整理了下艳丽的披帛,看也不看群臣,随手扯过一张空的软垫,直接跪坐下来。
还站着的尚书侍郎们顿时尴尬不已。
她坐了,地上便少一张垫子,有人慌忙去抢软垫,抢着了,却还要表达对魏元忠的支持,拿脚站着不坐下,有人轻轻嘶声,不肯在御前失态,拢着袖子往空档站,末了还是张峨眉来料理,叫小黄门多搬几张垫子,默默铺在太平身后。
令人不安的沉默,魏元忠垂首不语,张柬之愣怔着不知该如何反应,唯有姚崇慢吞吞站起来,审慎地望向张说。
“张舍人,你究竟有否说过,魏侍郎是当世伊周?”
女皇浮肿发泡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意,垂眸赞许地望了望姚崇,再把视线调向已然全员肃立的群臣,压手命他们入座。姚崇侧过身,等待同僚们纷纷迟疑地坐下,才如给争论画上句点一般,最后坐下。
如此一来,御前唯有被架上风口浪尖的魏元忠和张说,还孤零零矗立。
确实不必再多说什么。
事情昭然若揭,不论伊周的评价是好还是坏,是善意还是恶意,于储位不稳的李显而言,都是含蓄的批评,等于说这位年近五十的太子尚不能自立,唯有依赖贤相的辅佐,才能顺利继位。
“来呀——”
女皇出了声,千牛卫和张峨眉同时踏步上前,千牛卫甚至咔地拔刀出鞘。张说愕然不可置信,五指抓紧了笏板,牙齿格格有声,魏元忠很静定,垂着头一动不动,任凭处置。
“圣人!不可!”
张柬之不管不顾,伸开双臂径直挡在魏元忠前面,
女皇颇为无语,轻叱了声,“你退下!”
指张说吩咐,“把这个反覆小人送去诏狱。”
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兴阑珊了,“魏侍郎也去陪他罢!”
一叠声地应是,千牛卫拖了他两个下去。
人皆噤若寒蝉,唯鸾台侍郎韦安石忖了忖,谨慎出列道。
“启奏陛下,狄相走后,凤阁内史空悬至今,若再拘了魏侍郎,这……凤阁不可一日无人主持啊!”
“元崇啊——”
女皇随意指了指,姚崇忙出列。
“你来做凤阁侍郎,把凤阁上下好好理理,但凡是这种——”
她垂眼打量李旦,明确指示。
“这种朕贬过的人,朕手里借故逃过班次的人,或是与他们做儿女亲家,座主学生等等,一律不准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