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关系(6)
人本性不会变得这么快。干了没两年,丈夫就被开除了。
作风不正是小事,公款私用实无可恕。看在白晓阳父亲最后的面子上,不入刑已是仁至义尽。
昙花一现,林小菲当官太太的梦就这么碎了。夫妻俩从早打到晚,从晚骂到早,一路过他们家就能听见里头的吵闹声,男人怒吼,女人尖叫,碗碟破碎,哭泣,咒骂,几乎无一日安宁。筒楼里上下左右的邻居听见了,也只能摇摇头,再叹口气。
他们吵架的内容很多,怨恨,责怪,恼羞成怒。但矛盾不只是丢了的工作,还有白晓阳的存在。
五岁的白晓阳抱着腿,缩在卫生间潮湿不洁的地板上。
门被关着,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只有几束昏暗的光从门板下方的通风窗里扫进来,映在白晓阳脏兮兮破破烂烂的拖鞋上。
拖鞋是成人的尺寸,有他脚的两倍大,后跟被剪刀削掉了一半,拿来给他洗澡的时候穿。
旁边是不停震动摇晃的洗衣桶,那是叔叔婶婶新婚时买的,几年过去已经劳损,运作时发出要坏不坏的咚咚声,像打雷一样。
咚咚声盖不住门外吵架的粗粝嗓门。白晓阳埋下头,用膝盖擦了擦脸,呆怔地盯着那扇有光打进来的小百叶窗。
上面的漆都已经掉了,死角里发了厚霉,不好闻,也不难闻。昏暗的环境下,盯久了眼睛很酸,但是他没办法不去看,不找个吸引自己注意力的东西,那些争吵、对话,就会一句一句钻进心里。
然后变成晚上睡着后的噩梦,把他一次又一次吓醒。
冷漠相处是偶尔,争吵嘶吼是日常。近期讨论最多的,是白晓阳这个附加拖累,到底到底该怎么处理。
为了最后一点脸面勉强养着,还是为了减轻经济负担,直接遗弃。
喊着骂着,得不出结果,就开始家暴。
耳光的声音闷重,白晓阳没什么表情,但身体一颤,闭上眼,缩得又紧了些,也不再去看那块霉。
男人指责她虚伪,女人不甘示弱,凄笑着,“白宜城,你要是还有点出息,不顾我的脸面,也顾一顾自己脸面吧,你再对我动手动脚,你试试看,以为我不会像晓阳的妈一样带着钱跑?一纸状把你告了!让你蹲大牢!”
“告?你告我?”男人痞笑着,把她脸捏起来,也不顾她乱挣,“我进去了你吃什么喝什么,继续回小台楼陪酒?装好人,我都替你羞得慌,林小菲。”
白晓阳听见,那个男人一字一句地,缓缓地说,“你敢说,你不是做梦都盼着——那崽子哪天出门乱跑,一不小心,被车撞死,万事大吉,咱再没这个累赘了,嗯?”
“……”
“老子不过是把你心里话讲出来了。正儿八经帮你想办法,你还要告我?”
“白宜城!”她尖叫,“你就是个——”
后面无论多反应的激烈,也不过是早就听腻了的唾骂。
王八蛋,负心汉,窝囊废,畜生。
婶婶好像真的很生气,快气疯了。
但他也想起来,在叔叔出去喝酒不在家的时候,她经常忘了关门。
也经常让他出去跑腿买东西,一开始只是油盐酱醋,直到后面,她什么都要叫他去买。
白晓阳很乐意去,他想有用一点,也是婶婶不愿他在家待得烦闷,让他出去玩够了再回家。
争吵停滞于晚饭前,叔叔摔门而去,婶婶打开卫生间的门,不意外白晓阳躲在这里。
白晓阳抬起头,看着这个女人。看她脸上的青紫斑驳,看她原本靓丽的容貌,因为眼下的疲惫与痛楚,一点点被消磨着,消磨着。在某天开始淡化褪色,变得模糊。
但即便如此,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漂亮。
女人将他抱了起来,怨怪他湿漉漉地坐在地上,感冒了可怎么办。
语调一如既然,虚浮、温柔、慈爱,像个普普通通的长辈,普普通通的母亲。
“婶婶,”白晓阳坐在她手臂上,被她亲了一下脸,又低头默默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着那些痕。
他还小,还不懂事,也很害怕,因为不善言辞,只能这样小声地问她,“痛不痛。”
他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去心疼大人,只会干巴巴地问痛不痛。
女人亲昵地说,“不疼。”
白晓阳还是不安,他的性格让他无法撒娇或是再多一步亲近,想了想,就从她身上下来,说要给她擦药。
她摸着自己的伤口,问,“婶婶是不是不漂亮了?”
白晓阳摇了摇头,“特别漂亮,婶婶是最漂亮的。”
“阳阳也是最乖的,”她伸出手摸了摸白晓阳的脸,将围裙里的钱掏出来,递给白晓阳,笑着说,“那你帮婶婶一个忙好不好。”
“好。”
“你一个人去老城,给婶婶买一管口红回来,可以吗?要正红色的,便宜的。”
白晓阳捧过钱的手停下,黑漆漆的眼睛抬起来。
她抿住嘴唇,弯着眼睛。
见白晓阳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便耐心地蹲下来,替他整理衣裤。
她将白晓阳的袖子挽起,带他到最近几乎从不上锁的门前,轻轻地推了他一下。
“去吧。”她说。“去玩吧。”
“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太阳开始往云层里躲,感觉又变冷了。
预报说纽约今天可能降雨,达不到暴雨的程度,但也不会很小。
最近的地铁站不远,可以去转D或B线,但要走较长一段路。
现在快下午三点了,白晓阳收回放空的大脑,不去想过去那些有的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