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四时鲜(69)
王三娘解气吗,一点都没有。
那口六年前的恶气一直没散,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尖锐的海石,扎在她肉里,扎在她的心口,只要她一想起,就生生地疼啊。
她恨恨地拿过海娃手上的肉,然后咬了一大口,大叫,“怎么一点味也没有!”
江盈知默默看她,本来就是焯水后没炒的,炒肉松要先撕条。
海娃仰头看王三娘,灵魂拷问,“伯娘,你糊涂了吗?”
他挨了王三娘一记,她不舍得吐出来,咬着那点肉,状似恶狠狠地说:“他想叫我给那贼托生的出钱,没门,让他自己攒
那九两去,他能攒到,说了小燕点头,我就认!”
王三娘这时候还是很精明的,指着江盈知说:“你别借他。”
江盈知没吭声,她想着先帮一把陈强胜,那么多年的心结,在肚子里憋着总要把人给憋坏。
她只好说:“我没有钱。”
小梅很义气,能帮江盈知睁眼说瞎话,“就没攒多少啊,阿姐还帮我一起给四叔家里还债呢,每日肉米也得花很多。”
王三娘半信半疑,周巧女都被她俩给气乐了,什么鬼话都说,不过她也会借强子的,孩子不容易。
正好这会儿陈强胜瘸着腿走来,王三娘立马怒瞪他。
陈强胜喊:“娘。”
王三娘哼了声,“别叫我娘,从今儿起我不是你娘。”
“哦,阿姆,”陈强胜换了个称呼。
王三娘骂道:“你个糟心玩意,看见你心烦,陈强胜,你娘怎么就生出了你个大傻蛋,你娘也是个傻蛋。”
她说完,愣了会儿,而后气急败坏地离开,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周巧女笑着摇摇头,“你娘这脾性,你自己知道,她是心疼你呢。”
她回屋拿了点碎银子出来,用布包着,大概有个小二两,本来是给小梅的,叫她留着急用,没有急用就存着起个房子。
幸好没说,这会儿拿出来先给陈强胜应应急,“婶也知道你不容易,小燕是个好孩子,你早日同她讲清楚。她打小没了娘,爹又是个混不吝的,自己还带了个小囡,哎,拿去吧。”
她把钱塞进陈强胜手上,她也做过寡妇啊,而且她现在仍旧是个寡妇。
当然她知道做寡妇的人,很难再同意。
小梅拿出她藏着钱的罐子,假装数着钱,而后全部扔回去,铜板砸的罐子哐哐地响,她说:“哎呀,数不清了,反正还了四叔的债,我也没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
她把罐子递过去,“这么多年,都是强子哥你照顾我多,我爹刚没了的时候,那么多人说闲话,我后面才知道你跑去说了人家。”
别人说陈强胜的腿他当没听见,说小梅命硬,周巧女克夫,他一瘸一拐跑去跟人理论,他也骂不出什么来。就天天坐那石墙头,盯着别人,盯到他们都没再开口为止。
小梅忍住哭腔说:“没几个钱,我也不要你还,你给我带个嫂子来吧,我有阿姐了,有海娃,可还缺个妹妹呢。”
陈强胜拿着钱,明明不重,却压得他手疼,又像压在他的眼睛上,那样沉重,叫他想要流泪。
“强子哥,你快数数,还差多少钱,我给你凑凑,”江盈知打断道,赶紧得把钱凑凑齐。
海娃很机灵地搬来个凳子,要给陈强胜坐,陈强胜坐下后开始数钱,他手里有差不多一两,加上周巧女和小梅给的,大概是三两。
他说:“还差二两。”
江盈知立刻拍板,“那今天先出摊,等明日休一天,下午去把东西采买全,就在家里做活,到时候把顺子和姑父也叫过来一道帮忙。”
主要她手里有今早刚送来的虾,以及一桶小黄鱼,现在天气渐渐转热,再不吃可就真不新鲜了。
其他几人把江盈知当主心骨,尤其是陈强胜,如果没有江盈知,他很难攒得到九两,也不会同任何人说起往事。
他会成为孤家寡人,他永远都不会成亲。
而现在,陈强胜他望向大海,这会儿仍有雾气笼罩,可他却像看见了海面上升起的日头,那样亮。
这时江盈知喊他,“强子哥,小黄鱼给你剖啊。”
陈强胜回头露出笑容,“来了。”
在江盈知几人抵达渔港,准备出摊时。
而另一边,王逢年从鱼行回来,下了马车,正准备到屋里换件衣裳。
便见一顶青布罩的轿子停在院门口,他停下来,跟王良说:“你去巷子口瞧着,拦着点人。”
王良紧紧皱眉,这死老头子怎么又来了,阴魂不散,不过这是老大家私,他不好说什么,只能带着人远远守住了几个巷口。
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老头走出轿子,他学着明府那些乡绅,也戴了一顶黑色的飘巾,觉得这样显得儒雅,蓄长了胡子,总是眯着眼睛瞧人。
假做儒士的做派,其实背地里一肚子男盗女娼。
王逢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陈同源确实是他爹。
陈同源背着手出来,让几个轿夫走远些,王逢年嗤笑一声。
“你个不孝子,”陈同源瞪他,卷起宽大的衣袍,用手指着王逢年的鼻子骂。
却忽然发现,他需要踮起脚,伸长手才能指到他儿子鼻子跟前。
他愤愤然放下手,已经怀念小的时候刚到他膝头,任他摔打的儿子了。